政变、飓风以及缅甸罗兴亚人和若开人之间的新联系

2017年3月2日,缅甸若开邦实兑的海滩上提着鱼的一名罗辛亚男孩 (路透社)

1986年,我出生在缅甸西部若开邦的一个村庄内,那里有绿色的农场和耕田上的奶牛。

那还是在缅甸军方开始对该邦少数民族罗兴亚人实施类似种族隔离的措施之前。

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我的若开人同学会欺负罗兴亚人同学,但当时的我还缺乏政治意识来理解其中的原因。在大多数情况下,罗兴亚人和我所属的、当地主体人口若开人,仍然可以毗邻共存。

我来自一个单亲家庭,母亲以她作为农场工人的工资艰难地抚养我长大,并在我12岁的时候将我送到缅甸最大的城市仰光,与我的叔叔住在一起。起初,我在充满汽车、高楼与陌生食物的城市中感到迷失,但当我加入与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相关的青年运动时,我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该党派在当时广受欢迎,但却被军政府取缔。在2001年,我因煽动罪被捕,而我当时只有15岁。我在缅甸臭名昭著的永盛监狱内服刑5年,之后因囚犯特赦而被释放。

由于害怕再次被捕,我逃往泰国清迈,并在那里忙于工作和学习。我结识了来自不同国家的朋友,并从他们那里了解到罗兴亚人在缅甸成功的军事政权统治下所受到的侵犯人权行为。

我还了解到了若开人与罗兴亚人疏远的一些原因,包括一些毫无根据的军事宣传——这些宣传将罗兴亚人描述为来自孟加拉国的“非法移民”,声称他们威胁要超越该国占多数的佛教徒人口,并建立一个穆斯林国家。

在2012年,我回到缅甸以探望居住在若开邦首府实兑的亲友。此时的军政府已经开始向半文官统治制度过渡,但是当西方各国庆祝缅甸即将发生的积极变化时,我的国家实际上却处于危机的边缘。

在当年6月初,也就是在我到达的几周之后,该邦中部和北部地区的乡镇爆发了骚乱,而这些地区是缅甸大部分罗辛亚人的聚居地。若开人与罗兴亚人中的暴徒烧毁了对方的房屋与宗教建筑,并以简陋的武器袭击了对方的社区,而较小的少数民族则在交火中陷入困境。

在持续一周后,这场骚乱得到平息,但又在当年10月份再度爆发。当这场骚乱最终在11月份停止时,已有数千座建筑物化为废墟,还有超过80人死亡。若开人和罗兴亚人都失去了家园、财物与亲人,但是罗兴亚人还失去了行动自由,在实兑地区,有超过10万人被迫住进难民营和贫民窟,而且至今还留在那里。深刻的分歧已经形成,两个民族之间甚至不再互相交谈。

我对此感到震惊和苦恼,同时也想要为此做些什么。因此,我决定致力于促进社会的信任、理解和凝聚力,并且在不到一年后,在实兑建立了我自己的组织。

在当时,用一句缅甸俗语来说,我的目标似乎就像使用棕榈籽来拆掉一座山那样不可能。在当地的茶馆里,人们都会避开我,甚至连我自己的朋友也不再和我讲话了。我的工作同样也很危险。一位著名的若开邦政治人物向我发出了死亡威胁,而若开邦的民族主义团体也威胁着我的队友。

但是,放弃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相反,我们从基础层面开始在我们之间建立信任和理解,并鼓励我们的社区将多样性视为一种优势。我们还通过体育、音乐、艺术、讲故事和公民教育等工具,竭力将当地的年轻人聚在一起。

然而,正当我们取得进展时,在2016年却爆发了另外一场危机,军方开始对若开邦北部乡镇内的罗兴亚人开展“清剿行动”。截至2017年底,军方已经杀害了超过6700人,并导致72万人逃往临近的孟加拉国。即使是谈论社会和谐与和平也是存在风险的。军方还切断了前往若开邦北部的大部分线路,而我们也不得不重新安排一些工作。

在2019年,若开邦再次爆发暴力事件,这次则是缅甸军方与寻求自治的若开军之间的冲突。若开军的大部分支持来自当地的若开人。军方的报复性袭击给若开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同时也标志着若开人与罗兴亚人这两大社区之间的转折点——他们开始因共同的压迫经历而走到一起。

随后,缅甸军方在2021年2月的政变中夺取了政权。自那时起,公民社会组织——包括我自己的组织在内,都面临着急剧缩小动作空间的压力。由于担心被捕或发生更加糟糕的情况,我们不得不进行自我审查,并避免任何大规模的聚集。

与此同时,缅甸军队针对不同种族和宗教背景的人员发动的袭击,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人们对罗兴亚人所处困境的觉醒,并引发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团结。尽管若开邦在政变后发生的动乱中幸免于难,但是当地人仍然因该国的经济危机,以及军方与若开军之间持续两个月的新一轮冲突而受到影响。

若开邦距离实现真正公正、公平、和谐的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针对罗兴亚人的歧视性政策仍然存在,包括限制他们的行动并阻碍他们获得服务。

与此同时,我看到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不同种族的社区希望能够和平共处。若开人与罗兴亚人社区之间的非正式贸易逐渐得到恢复,若开人越来越多地雇用罗兴亚人从事体力劳动,一些罗兴亚人也开始在实兑街头摆摊。罗兴亚人现在也非正式地冒险前往受欢迎的实兑海滩摆摊,并通过小食品与果汁来与他们十多年未见的若开人朋友重新建立联系。

在实兑难民营内为人道主义组织工作的罗兴亚人,可以参观他们在镇上的办公室,并与同事们会面,罗兴亚的年轻人也可以在民间社会组织(包括我所建立的组织)发起的倡议之下进城工作。尽管罗兴亚人仍然需要获得军方许可才能前往公立医院,但现在他们已经可以非正式地进入私人诊所,而在2022年5月,罗兴亚学生自2012年以来首次入读实兑大学。

在今年5月,热带气旋“摩卡”袭击了若开邦海岸,并给该邦的多元化人口带来了又一场考验。

由于缅甸的公民空间以及获取信息的渠道有限,目前确切的死亡人数仍然未知,但现有的估计表明,已有超过150人在这场风暴中丧生,其中大部分是罗兴亚人。不同背景的社区都失去了家园、农田和牲畜。

面对这场灾难,有更多的迹象表明,罗兴亚人和若开人的社区正在重建双方之间一度被破坏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曾是构成该国社会结构的重要元素之一。

尽管数十家联合国机构及国际非政府组织驻扎在若开邦,但它们却无法直接应对飓风造成的破坏,因为缅甸军方拒绝向受灾地区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相反,若开人与罗兴亚人加入了清理道路的行列,而许多若开人还雇佣罗兴亚人帮助他们修缮房屋。若开邦的学生团体和民间社会组织向所有少数民族社区提供了飓风救援服务。在我的办公室内,我的若开人同事、罗兴亚同事以及其他民族的同事聚集在一起,以清理废墟并修复损伤。

现在,随着解决生计丧失和基础设施受损问题的长期努力的开启,所有族裔的社区都必须积极携手合作,以支持最脆弱和最受影响的群体——既要加强应对措施,又要鼓励在社会凝聚力方面取得进展。与此同时,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的国际组织必须要意识到这一微妙的现实背景。

通过这种方式走到一起,我仍然相信,我们可以用棕榈籽来拆掉一座山。

本文由觉山莱与关注缅甸事务的自由记者艾米丽·菲什拜因联合撰写。

本文仅表达作者个人观点,并不反映半岛电视台编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