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 战争如何塑造一个新国家
俄罗斯战争表明乌克兰人民及其领导层之间明确无误的坚定和团结，然而，战前情况并非如此。乌克兰长期存在政府滥用职权的历史，以及管理不善和服务不佳的记录，这促使我们要问：这是否预示着战后乌克兰国家的新形式？公共利益新闻实验室和问责项目的联合创始人、记者娜塔莉亚·戈梅纽克在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讨论了这个问题。
2021 年 7 月，即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七个月前，一组研究人员完成了一项关于乌克兰人如何看待其国家现代史上重大事件的广泛研究，该报告得出了令人震惊的结论，其中第一个结论是，民众对该国的苏联遗产或 2014 年被称为亲欧盟示威运动（Euromaidan或Maidan）的革命并没有严重分歧，相反，事实证明，来自不同背景和地区的乌克兰人有着深厚的共同价值观和经验，他们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对历史的理解，第二个结论是该国的政治制度被低估了，事实证明，各种背景的乌克兰人普遍不信任国家领导人，无论他们属于哪个党派，并将乌克兰的许多问题归咎于统治阶级。
战争爆发后不到一年，西方评论员的共同分析是，这场冲突几乎是第一次让以前分裂的社会团结起来，但正如 2021 年的研究表明，这种假设是错误的，鉴于乌克兰人多年来共同经历的苦难和坚韧，他们之间在冲突背景下的和解并不令人感到意外，然而，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场大规模的斗争如何改变了这个国家本身。
几个世纪以来，乌克兰人更多地与流行运动或个人英雄人物联系在一起，例如 19 世纪的诗人塔拉斯·舍甫琴科（Taras Shevchenko）和反苏联持不同政见者瓦西里·斯图斯，而不是结构不佳或根本不存在的国家机构。在乌克兰人民针对帝国主义统治、外国侵略者和 1991 年后专制政府的代表进行自卫的过程中，乌克兰人倾向于寻求自己的政治和经济利益，而不是渴望在基辅建立国家。即使在 2014 年亲欧盟示威运动之后，当乌克兰最终成为自由民主国家时，民间社会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仍然敌对，民选政府出现了，但经常被不信任统治精英的公众称为无效或腐败。
今天，在经历了将近 14 个月难以想象的流血冲突之后，情况看起来大不相同，这不仅因为社会凝聚力更加紧密，而且因为乌克兰人开始以积极的眼光看待这个国家本身。当然，战争在这方面发挥了直接作用，因为处于危机中的人们本能地站在他们的领导人周围，然而，最近的民意调查显示，许多乌克兰人真诚地认为，尽管持续的战斗造成混乱，人口流离失所，导弹袭击的威胁不断，他们国家机构的形态发生了变化，国家治理得到了显着改善，这在他们的历史上几乎是第一次，许多人认为国家的存在不是为了压迫他们或掠夺他们的财富，而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和拯救他们的生命，许多乌克兰人现在提出的问题是，这种转变是否只是暂时的，或者它是否可以构成战后建设政治体系的基础。
战争磨炼内部各方
在某种程度上，强国的出现是战争的自然结果，首先，各行各业的人都同样受到俄乌战争的影响，这有助于传达一种感觉，即包括高级官员在内的所有乌克兰人都在同一条船上，3 月，当我采访敖德萨副市长时，一场空袭开始了，迫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预期的要长，她告诉我说，她是如何被她的侄子折磨的，她的侄子在马里乌波尔附近与乌克兰军队作战。在类似的情况下，一位乌克兰驻欧洲主要国家的大使向我提到她无法与同样在前线战斗的丈夫沟通。直到现在，一名乌克兰部长的亲属仍被困在俄罗斯控制的地区。在从波兰开往基辅的火车上，她遇到了一位身受重伤的退伍军人的妻子，这位军人原谅是乌克兰最大反对党的前部长，辞去贸易工作参军。
此外，国家的管理方式也有了明显的改善，过去，乌克兰人比首都基辅的政客和官僚更倾向于信任社区领袖和民间社会团体，但战争一开始，许多人就清楚，只有运转良好的国家才能在这种情况下生存，在战场上的士兵和城市中的平民不断遭到轰炸的战争中，最重要的是需要一个高效且管理良好的卫生系统来治疗大量伤员，当俄罗斯军队炸毁一条主要河流上的一座桥梁、中断供水或用导弹袭击点燃电网时，政府有责任尽可能加快改革的启动，在乌克兰经济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国家和私人银行系统必须找到防止经济陷入瘫痪的方法，这些压力累积在一起，使公共部门具有惊人的弹性。
以乌克兰的交通基础设施为例，自2022年2月24日起，乌克兰领空和海港关闭，陆路交通受限，在战前被认为不舒适、缓慢和过时的国家铁路，在人员和货物运输方面变得非常宝贵，除了为军队提供所需物资、运送人道主义援助物资以及从危险地区运送难民外，铁路已成为该国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由于宵禁，公共汽车或汽车旅行受到限制，其中一个令人震惊的惊喜是，尽管经常有袭击的危险，但很少有火车旅行被延误，即使军事行动封锁了一条铁路线，也能很快找到替代路线，应该指出的是，当从俄罗斯手中收复相关地区时，很快就恢复了火车运行，为大量流离失所者提供服务。
目前，当被要求出示身份证件时，乌克兰人可以通过手机上的“Diia”应用程序出示电子证件，这是一项保存个人文件电子副本的政府服务，该应用程序开发于 2020 年，但在战争期间变得非常重要，从那时起，这款应用程序一直在不断更新，由于这个系统，国内流离失所者可以在国内不同地区重新登记，同样的应用程序还可用于纳税和交通违规、接收官方文件以及申请社会福利和以前需要访问政府办公室和机构的服务，乌克兰政府快速发展的数字基础设施为全国人民报告袭击造成的损失，以及为被毁房屋寻求赔偿提供了新途径。
如果没有空中警报，去年可能会有更多乌克兰人死亡，这是在入侵后一周内开发的用于宣布空袭的移动应用程序，自俄罗斯于 2022 年 10 月对电网发动系统性攻击以来，许多乌克兰人一直依赖名为“Bright”的在线服务，该服务为受停电影响的主要城市的每个家庭提供预先安排的停电服务。随着冬天的到来，许多乌克兰人也受益于无电地区所谓的“坚不可摧”点，这些中心设立在公共建筑和公园的帐篷里，人们可以在那里给手机充电并使用快速的互联网连接。
在这个国家，没有哪个地方比首都基辅本身更能体现国家在乌克兰人生活中的作用，首都近300万人在频繁停电的情况下得以幸存，但这并不是奇迹的结果，而是国家政府、市政当局、企业和公众共同行动的结果，大多数居民在 2022 年 4 月基辅围困结束的消息变得明朗后返回，从那时起，被摧毁或落入莫斯科控制的东部和南部村庄的居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自同年11 月以来，首都居民每天都在遭受电力中断，每次袭击后情况都变得更糟。但在刚刚过去的二月份，该市主要能源公司的管理层宣布已找到保持系统运行的方法，直到二月的第三周，全市电力照常运转，与此同时，市政府继续提供公共交通，市政工作人员保持街道清洁，总的来说，政府和私人银行、移动服务公司、在线商店零售商、杂货连锁店和餐馆的大门仍然敞开，让正常的日常生活尽可能地继续下去。
生活当然不正常，由于全国实行宵禁，大多数人晚上都呆在家里，在基辅，空袭警报每天都在人们的手机上响起，而在拥有地铁线路的城市，这些隧道充当防空洞，就像二战期间轰炸伦敦时的情况一样，政府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人们普遍认识到，只要战争还在继续，就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但在大多数情况下，紧急救援队会在袭击发生后数小时内抵达，现在许多乌克兰人对国家紧急服务中心的消防员和救援人员的尊重，就像他们对军队尊重一样。
暴政所摧毁的事宜，战争加以改善
在俄罗斯入侵之前，乌克兰政府、记者和民间社会成员之间长期存在敌对情绪，2000 年，该国最著名的政治记者之一格奥尔基·贡加泽被内政部的一名高级官员谋杀，在 2013-2014 年起义期间，乌克兰防暴警察殴打并枪杀了和平抗议者，尽管随后进行了改革，特别是在执法方面，但乌克兰知名记者帕维尔·舍列梅特（Pavel Sheremet）2016 年在爆炸中不幸遇难，该国未能就此展开调查，也未能就赫尔松著名反腐败活动价卡特里娜·汉苏克被谋杀事件展开调查。在泽连斯基2019年赢得大选之后，他的政府一再因妨碍司法改革而受到批评，乌克兰调查记者也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与他争辩，指责他的政府有不当行为。
但自战争开始以来，许多人开始认识到国家在保护他们生命方面的重要性，警察在空袭后封锁道路，实施宵禁以保护平民区，帮助疏散被轰炸地区的人们，甚至运送遇难者遗体，反过来，俄罗斯军队腐蚀了他们控制地区的地方权力。在巴拉克利亚、伊兹姆和赫尔松等城市于 2022 年秋天从俄罗斯的控制下解放后，乌克兰人发现俄罗斯人对警察局的被拘留者进行殴打、酷刑、羞辱、饥饿和死亡威胁。
如果俄罗斯军队占领了基辅，这座大型警察大楼可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刑讯室，其中通常包括公民社会的所有阶层，包括记者、艺术家、活动家、教师、学生、雇员以及与在乌克兰军队服役的人有关的任何人，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基辅没有沦陷，因为是军队保护了这座城市，许多乌克兰人在战争的最初几周为保卫首都而牺牲。现在，乌克兰防空部队要帮助阻止巡航导弹和无人机抵达首都。
俄罗斯的入侵和由此产生的可怕现实本身就产生了强大的影响，许多乌克兰人没有像过去那样抱怨政府服务不佳，没有加入战斗前线的乌克兰人现在认为，他们的使命是让国家更有能力和更有效率，与此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国家不堪重负，他们必须自己组织一些事情，例如，去年 12 月，一名摄影师为被围困的巴赫穆特市的市政工作人员运送了用捐款购买的防弹背心，以便他们运送遇难者遗体并将其存放在当地太平间。“巴赫穆特”城很可能是当时该国最危险的地方，他由志愿者提供的四名身穿黑色防弹衣的普通人的照片可能是过去一年中最令人心酸的照片，我们现在知道，其中一人在随后的袭击中受伤。
在 2021 年进行的乌克兰民意调查中，出现了一种负面看法，即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生计和福祉如何取决于该国其他地区的其他人，现在，这样的分离已经不可能了，由于三分之二的乌克兰人流离失所，其中大部分仍留在国内，因此，乌克兰的所有地区似乎都相连。2022 年 4 月，靠近白俄罗斯边境的切尔尼戈夫地区的居民正在向位于基辅郊区布察同胞打听情况，11 月，一位庆祝赫尔松解放的妇女说，她仍然想念她在被占领的马里乌波尔的朋友。1 月，乌克兰南部的尼古拉耶夫市正在帮助约 56 公里外的赫尔松的公用事业工人提供市政服务，这些联系深入人心，但这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即战争结束后新的乌克兰国家将有多大的弹性。
到目前为止，迹象是有希望的。去年 12 月，哈尔科夫社会研究所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不仅国家层面的高度团结，而且乌克兰各阶层的政治团结日益增强，值得注意的是，很少有人预计战后会出现重大的社会和政治分歧，更令人震惊的是乌克兰人目前如何看待他们的国家机构，研究人员提出的问题之一是，“自俄罗斯开始侵略乌克兰以来，您对乌克兰权力机构的态度是否发生了变化？”，46% 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对乌克兰权力机构的态度有所改善，13% 的受访者表示，他们认为国家机构的态度改善了很多，相比之下，只有 14% 的受访者表示国家机构的态度变差了，而 40% 的受访者表示，国家机构态度没有改变。
如果政府维持国家运转的能力减弱，或者如果战争疲劳开始压倒领导层的看法，这些观点肯定会再次向相反的方向倾斜，乌克兰民间社会和独立媒体对泽连斯基总统压倒性的声誉越来越担忧，他们担心这会阻碍民主并为战后新的权力集中铺平道路。事实上，在避免争议数月之后，乌克兰人开始批评政府，报纸在头版报道了最近官员的腐败问题，不过，这一次媒体的基调更加平衡，国家的回应更加严肃，展开调查并在议会举行听证会，如果这种重新审查成为新未来的预兆，那就证明不能用战争来掩盖政府的错误。
战后的乌克兰
谈论战争永远不应该是浪漫的，尤其是像今天在乌克兰发生的残酷战争，如果乌克兰成为一个更强大的国家，它将付出其人民生命的沉重代价。今天几乎一半的人都有在军队或执法部门服役的直系亲属，每个人都认识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与此同时，许多乌克兰人清楚地意识到战争正在摧毁社会，甚至是那些与他们相似的社会，这些社会表现出超出所有人预期的力量和韧性，这也是乌克兰人如此渴望西方提供更多援助以赢得战争并尽快停止流血的原因之一。
在炸弹下保持“正常”本身就是一种反抗，但它需要的是力量和决心，这是有限的，无法肯定地说，乌克兰新形成的统一、公民和国家日益团结的局面将长期持续下去，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国家和人民之间的相互依存，俄罗斯宣传利用它所描述的乌克兰社会内部的裂痕和乌克兰国家的无能作为入侵的借口，甚至投资于乌克兰改革努力的乌克兰国际盟友也担心，由于内部分歧和缺乏民众信任，政府会在俄罗斯入侵后倒台，然而，乌克兰并没有倒下，其公民现在对这个国家以及重建国家需要做些什么抱有更高的期望，乌克兰人民及其领导人今天的任务是，不要在战争结束后浪费机会。
本报告翻译自《外交事务》，并不一定反映半岛电视台编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