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如何消费并推动垃圾产业
作者索米亚·罗伊（Saumya Roy）在其首部著作《山的故事：废弃物之城的爱与失》中，讲述了几个拾荒者的生活，其中包括迪奥纳的法莎娜·谢赫——迪奥纳是孟买的一座垃圾山，也是印度最大的垃圾场之一。半岛电视台南亚商务编辑梅加·巴哈瑞（Megha Bahree）与作者讨论了这本书的情况，以及今天的印度人如何消费物品、垃圾处理产生的影响，还有拾荒者的生活。以下是编辑对访谈内容的摘录。
半岛电视台编辑：给我们讲讲有关法莎娜·谢赫的情况吧。这个故事主要是关于孟买的垃圾，但主要也是关于法莎娜的，对吧?
索米亚·罗伊：是的，没错。我在法莎娜14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身材瘦长，充满活力，不太爱说话。她的父亲在垃圾山上捡荒。她就出生在垃圾山脚下的那条小巷里。她生活的开始，就是学习在垃圾中寻找玩具、衣服和食物。她的生活与垃圾山交织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是她充满勇气的个人故事，同时也告诉我们一些有关我们今天生活的事情。因为她住在我们城市中最大的垃圾山脚下，这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垃圾山之一。
半岛电视台编辑：是什么让你对这些如此着迷?
罗伊：我当了很多年的记者。然后我经营了一个非营利性的组织，我们在孟买市和马哈拉施特拉邦农村地区为微型企业家提供小额贷款，所以我看到了很多的社区。但是对于这个社区，当他们告诉我他们主要做什么的时候，我立刻就被吸引住了。我也开始去到他们的房子中，他们的房子是用他们带回的垃圾建造的，例如塑料布、布料，他们穿着这些、寻找食物，他们吃的也是这些垃圾。我开始和他们一起去往垃圾山，那时我才意识到，这就是我们今天生活的相互作用。我们消费的所有东西的影响正在创造这些生命，但是这些垃圾也在制造污染、疾病和温室气体。因此，这就提供了一个人类的维度，来谈论我们如何生活以及这种生活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半岛电视台编辑：你的这本书是从19世纪90年代写起的吗?当时孟买的垃圾处理与今天有很大的不同吗?
罗伊：当时，这座城市内发生了瘟疫，有人死亡，而且采取了与新冠疫情期间类似的隔离措施。军事人员会去检查城里的病人身上是否有鼠疫肿块，而这些病人将被强行送往医院。当时还爆发了很多反对英国殖民政府的骚乱，城市里也出现了很多的暴动和暴力，所以，英国政府决定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减少垃圾。他们在城市边缘买下了这个占地823英亩的巨大空间，而所有的垃圾都将被堆放在那里——眼不见，心不烦。他们认为，有了它，瘟疫、暴乱和暴力就会消失。但事实上，在大约100年后，当官员们回头看时，那里已经有着堆积如山的垃圾，高达120英尺，甚至能达到20层楼那么高。
半岛电视台编辑：那时候的垃圾是什么样的?
罗伊：在19世纪90年代，垃圾中包括玻璃和一定程度的金属，但主要以水果皮、剩菜、布屑为主。
半岛电视台编辑：现在印度家庭的垃圾都有什么?消费模式是如何改变的?
罗伊：在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了经济改革，随着跨国公司的到来，整个消费热潮开始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百事可乐、麦当劳、必胜客出现的时候，消费模式或消费规模是如何突然发生了变化。自那时起，垃圾的规模和性质都在不断上升。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塑料瓶、食物的铝箔盒，而现在又新增了用于咖啡的泡沫塑料杯。
对我来说，法莎娜所说的一些事情，就是证明我们的消费模式如何改变的最好例子。她总是告诉我，我们在垃圾场发现的苹果，并不是印度苹果，因为它们太小了。我想她指的是中国苹果和美国苹果，因为它们的个头比较大。
半岛电视台编辑：这如何改变了拾荒者的经济生活?
罗伊：我总是听说有人通过拾荒而变得非常富有。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拾荒者。我觉得他们并不存在。这是因为穷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因此，如果他们能很快赚到钱，就会出现某种家庭紧急情况，例如有人去世，或者举办婚礼，出现某种健康紧急情况等等，然后他们就会再次回到这样的工作中，回到这样的生活中。
半岛电视台编辑：在大公司投资使用大型焚烧炉处理垃圾的系统成型之前，法莎娜和其他拾荒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垃圾处理系统能取代这些拾荒者吗，而这些拾荒者又应该被取代吗？
罗伊：从历史上来看，官员们的想法是，应当将垃圾从城市中疏散出去。垃圾应该离开城市中的富人区。唯一离开垃圾山的东西，就是被拾荒者徒手带走的东西。所以如果有任何东西被再次出售，那都是被他们回收利用的。
有研究表明，垃圾拾荒者的努力可以减少三分之一的垃圾。因此，他们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由于他们的技能，他们今后还将发挥作用。他们了解这项工作，并不是所有东西都需要进焚化炉。
半岛电视台编辑：印度进口哪些垃圾?又是从哪里进口，为什么?
罗伊：印度从美国、英国和欧洲进口废物。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中国曾是全世界的废物容器。他们会回收这些物质并以不同的方式加以利用。这是最初的循环经济，直到他们意识到这些物质会造成污染，从而引起了他们的反思，并开始禁止进口废物。但是，这些废物却和中国商人一起搬到了泰国、马来西亚、柬埔寨等地。当这些国家也开始禁止废物进口时，欧洲的废物又开始向土耳其转移。现在，土耳其已经禁止了废物进口。因此，多年来，我们看到印度的垃圾进口在不断增加。印度还表示，如果不加以监管，我们可能会禁止某些种类的塑料和纸张的进口。这些废物只是随着法规的变化而从一个国家转移到另一个国家。
半岛电视台编辑：疫情是否影响了垃圾处理模式和拾荒者?如何影响的?
罗伊：是的。因为印度的封锁措施非常严格，他们发现很难工作。此外，一些与新冠疫情相关的废物也来到了垃圾场。当他们不顾一切地工作时，他们就会处理这些废物，无论是食物托盘，瓶子，甚至是医疗废物或感染物。他们穿着用过的个人防护装备以防下雨。在疫情期间，我们的消费也增加了。我们不像以前那样去餐馆了。相反，我们订购食物，而这些食物外面往往包在盒子里，我们在网上购物，而所有这一切都在制造越来越多的垃圾。
半岛电视台编辑：在新冠疫情期间，特别是在封锁期间，他们有足够的工作吗?他们也生病了吗?
罗伊：他们都没有感染新冠病毒，或者说至少他们并不知道。但他们的绝望是要继续工作。我记得其中一名拾荒者告诉我，如果不是这种疾病，那么饥饿也会杀死他们。
半岛电视台编辑：在最开始，我很难读完几页书，只是想象着所有东西的味道。但是当你说到这些拾荒者，以及他们如何看待这座垃圾山，将其视为收入来源，视有待挖掘的潜在宝藏时，我看了大约一两章的内容，才开始以这种方式思考。这是你有意识的行为吗?
罗伊：我认为这是一种生与死的相互作用。这就是这个地方呈现给我的方式。这是一个垃圾场，人们认为它是一个枯竭的地方。但当你和拾荒者交谈时，他们会告诉你，这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地方。在那里，你离发掘宝藏只有一步之遥，在那里，你几乎可以靠被人遗忘的东西致富。我最初是从拾荒者那里知道这个垃圾场的，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是一个糟糕的工作场所。他们觉得这里很好。他们对生日派对、浪漫爱情、夏日美食都有着美好的回忆，这是必须展示出来的。要说这是一个令人沉醉而美妙的地方，也是不正确的说法，因为事实并非如此。
半岛电视台编辑：为了让拾荒者摆脱贫困，让国家走向更可持续、更人道、更公平的垃圾处理文化，我们能够做些什么?
罗伊：印度政府宣布了一项耗资近130亿美元的大型计划，以修复与空气污染相关的各种措施，其中包括总理莫迪所说的“移走堆积如山的垃圾”。他们的确说过，这将为生活在垃圾山上的人创造机会，但是，目前还不清楚这些机会对拾荒者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认为，政策制定者主要从两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一个是我们多快消除这些废物?其次，从轻微的技术角度来看，我们可以多快地焚化这些垃圾，将其化为灰烬并降为零。但是，这对空气和水的污染会有什么影响呢?这些垃圾对拾荒者的生命质量和长度又有什么影响？对生活在这些垃圾山周围的人又有什么影响?如果生物医学垃圾焚化炉会影响周围居民的健康，那么这项措施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这也是垃圾管理需要评估的一项指标。
半岛电视台编辑：拾荒者想要什么?
罗伊：除了这种生活，他们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我跟踪了他们8到9年的时间。离开垃圾山的人只有一两个已经去世的人物，其中一人还在坐牢。其他人仍继续在这里工作。离开是很艰难的。他们也没有装备，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无法在印度光芒四射的领域承担工作。其中一名拾荒者试图在叫车公司“Ola”当出租车司机。但他不能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操作，结果却被拒绝了。他们中的许多人曾试图离开，并在零工经济中找到工作，但都没能保住这些工作。拾荒者过着非常不安全、困难、不健康的生活。因此，为他们创造机会非常重要，要让他们有能力抓住这些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