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诱惑和它的愚蠢 为什么领导者一边踏入冲突一边期待压倒性的胜利？

随着俄罗斯对基辅的军事进军放缓以及全球对这场战争的谴责加剧，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发起军事行动的动机再次引发质疑，他希望通过对乌克兰的战争取得什么结果？

一些人认为普京是在回应北约的扩张，或者是受到俄罗斯民族主义日益增强的意识的驱使，另一些人认为他看到了恢复前冷战时期苏联在东欧影响力的机会，还有一些人声称他的动机是寡头政治家脱离现实的妄想的结果。

但是，如果普京决定入侵的部分原因是基于一个普遍的假设，即他选择的进攻性战争（不是被强加的战争）将在很大程度上成功实现它的目标，那会怎样？这里涉及到使用武装力量是实现政治目标的最可靠途径的坚定信念。

作为一名在美国军队服役26年的军事历史学家，圣地亚哥州立大学美国现代军事史教授格雷戈里·达迪斯认为，最根本的问题是，为什么决策者——不仅俄罗斯——相信战争的有用性，哪怕很小的错误估计也容易导致灾难？

战争的许诺

达迪斯在“对话”（the conversation）网站上发表的文章中写道：“几千年来，战争许诺的奖励和诱惑一直吸引着政治和军事领导人。雅典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曾说过，希腊城邦以荣誉、利益价值观和对敌人的恐惧为动力。”

近2200年后，美国的开国元勋们将战争视为摆脱大英帝国控制、打造不受外界影响的新身份和创建主权国家的最可靠途径，而在不到100年的时间里，事情发展到需要一场重大内战，为被这些革命者及其后代奴役的非裔美国人对类似问题做出决定。

作者认为，战争的收获可以像取得独立、增加实力、土地和资源一样重大，然而相对于每一次军事成功，历史都提供了许多令人不安的反例。

例如，拿破仑在19世纪初期可能已经处于几乎完全统治欧洲的边缘，但是让他取得如此壮举的大规模军队在被欧洲与之竞争的大国联盟使用时导致了他的垮台。

在两次世界大战的一百年中，德国领导人设想了一个由巨大军事胜利带来的新世界秩序，然而，结果却是全世界数以千万计的人死亡。

二战后的几十年里，法国军队在中南半岛和阿尔及利亚遭遇战败，美国人在南越、苏联在阿富汗均遭遇类似命运，很明显，押注战争并不总是安全的赌注。

武装胜利的诱惑

那么，是什么让战争看起来值得冒不可避免的风险呢？作者说，也许认为武装胜利是任何国际政治舞台上的最终决定。

在冷战时期，从约瑟夫·斯大林到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的苏联领导人依靠战争和战争威胁在全球范围内与美国竞争。

在实践中，苏联1956年对匈牙利和1968年对捷克斯洛伐克的残酷军事入侵似乎是将东欧国家保持在华约轨道内的最有效手段。普京回顾了他最近在车臣、格鲁吉亚和叙利亚取得的成功，然后将其视为在乌克兰取得胜利的标志。

但展示军事力量是有代价的。上世纪60年代初期，苏联在古巴部署了导弹，将世界带到了核战争的边缘，维持冷战时期军队和舰队的巨额成本削弱了本已不稳定的苏联经济。毫无疑问，长期的阿富汗战争导致了苏联帝国的最终灭亡，而冷战本身也接近尾声。

战争的动机

那么，对于战争的许诺，我们可以从哪些角度得出结论呢？

首先，在战争的道德方面，作者说，大量美国人需要花一些时间思考这一点，因为“对美国战争的起因和战争期间的行为存在很大的道德无知”。

记者马特·彼得森在《大西洋月刊》中谈到美国在伊拉克战争的正义性，称“人们对美国的战争行为普遍感到道德上的混乱”。这使得普京对乌克兰的袭击成为一个机会，提醒人们必须更深入地了解他们的国家对发动战争公开的理由。

战争可以推动政治和社会变革的主张被证明并不总是正确的。当美国前总统乔治·W·布什政府于2003年决定入侵伊拉克时，顾问们看到了改变伊拉克治理和社会的机会。然而，事实证明，当地的领导人比美国的政策制定者预期的更能抵抗外部变化。阿富汗战争和越南战争也是如此。在乌克兰，普京似乎也误判了当地的反对实力。

战争的成本

事实上，最近的许多冲突表明，胜利无法像预期的那样迅速而廉价地取得。

在美国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1890-1969年）的总统任期结束时，他就助长永久战争状态的军工联合体的隐性成本提出了见解，他的担忧似乎已经成为现实。作者引用布朗大学关于战争成本的研究项目说，自阿富汗战争开始以来，五角大楼花费了“14万亿美元，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给了军事承包商”。作者估计，这场战争至少造成47000名阿富汗平民和6000多名美国士兵和雇员死亡。

所有这些都引出了一个合理的问题，即战争带来的利益是否值得如此巨大的财务和人力成本？

没有决定性的胜利

苏格兰格拉斯哥大学政治学教授希安·奥德里斯科尔说：“当代无休止的战争幽灵让我们重新思考胜利的概念，以及它在当代形势下是否具有特殊和不同的意义。”

他补充说，“我已经开始相信，在现代战争中取得胜利的想法只不过是一个神话。”他在文章中补充说，“现在是时候，以相较于以往更深入的方式，重新思考在今天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的意义。”

20世纪初后出现了一种观点，即在基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现代战争中，没有人会赢得决定性的胜利。正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六次担任法国总理的阿里斯蒂德·白里安所说：“在现代战争中，没有胜者。失败将沉重的手伸向地球最遥远的角落，将重担同等地放在胜利者和被征服者的肩上。”

作家保宁，一位北越退伍​​军人，也是20世纪最轰动的战争小说之一《战争哀歌》的作者，提出了同样的观点，但用更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战争中没有输赢。只有破坏。”

作者说，现代战争是如此可怕且具有破坏性，以至于它们永远不会带来任何可以称为胜利的事情。战场上的每一次成功都需要付出如此血腥的代价，将其称为胜利具有莫大的讽刺意味。

奥德里斯科尔认为，现代武装冲突往往有漫长而持久的过程。相较于古代战争，他表示，“即使古代战争以激烈的战斗结束，但那已经成为过去，这个想法不适合本世纪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