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面对科技大亨:国家治理结束 公司治理的时代开始了吗?

澳大利亚人在2021年2月的某一天醒来,发现他们无法在Facebook帐户上访问或分享任何新闻。Facebook表示,它被迫屏蔽澳大利亚新闻,以回应澳大利亚政府提出的要求该公司向出版商和新闻平台付费的立法。澳大利亚的法律旨在在科技巨头和新闻公司之间就新闻内容的价值建立一个“更公平”的谈判程序。

Facebook对澳大利亚新闻的禁令迅速成为全球头条新闻,尤其是因为该禁令最初还限制了政府卫生和紧急服务的某些页面。这是一家被许多人认为比世界上大多数政府都更强大的公司,它前所未有地展示了自己的力量,甚至不需要遵守法律,用“软实力”或“温和的暴力”来施加其意志。

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科技公司正在评估如何最好地定位在美国和中国等主要国家的位置上,并且随着两国政府之间竞争的加剧,这些公司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强,以确立他们是“不可或缺的公司”,在某种程度上,和自认为是“不可或缺的国家”美国一样。

在此背景下,对中美科技竞争的分析大多停留在国家模式,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将科技公司描绘成与敌对国家发生冲突的步兵,但科技公司不仅仅是政府手中的工具。在国会大厦事件发生后,当它决定删除唐纳德·特朗普的账户并阻止他重新注册时,它的任何行动都不是一个国家普通公司的决定,而是反映了实体行使绝对权利的情况。

这些公司对推动当前和即将到来的工业革命的技术和服务产生了重大影响,他们定义了国家如何投射经济和军事力量,并塑造未来的工作。因此,现在是时候开始从国家的角度,考虑最大的科技公司如何对一个在政府控制之外迅速扩张的数字世界行使某种形式的主权。

国家的结束

当今的数字空间向世界提出了一个基本问题:互联网是否会被征服,科技公司是否会服从于国家的利益和目标,或者这些公司是否会果断地从政府手中夺取对数字空间的控制权,将自己从国界中解放出来?并成为全球力量?或者,说得更清楚一点,我们是不是终于到了国家统治时代的尽头,曾经由政府提供的公共产品将由技术精英负责?那么,对于今天的决策者和公众来说,花更多的时间了解这些行为者如何使用他们的权力至关重要;因为与他们的互动将决定21世纪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了解这些公司权力的性质很重要。这种权力的主要来源是他们可以使用的工具是独一无二的,这就是政府发现很难控制它们的原因。尽管这不是私营公司第一次在地缘政治中发挥重要作用(例如东印度公司和石油巨头),但之前的巨头无法与科技公司的全球存在及其直接影响着全世界数十亿人的生计、人际关系、安全甚至思维模式的工具相提并论。

当今最大的科技公司有两个重要优势,使它们能够建立独立的地缘政治影响力;首先,这些公司并不只在物理空间中运营或行使权力,而是在地缘政治领域创造了一个新维度,即数字空间,在这里,他们行使主要影响力并通过它控制现实世界。当今世界的人们越来越多地生活在这个既不完全受政府控制也不完全受政府控制的新广阔地区中。

科技公司不仅对公民在数字平台上的行为行使某种形式的主权,而且他们也在塑造这种行为。Facebook图标右上角的红色数字会向您的大脑传输多巴胺,谷歌的人工智能算法会在您输入时完成句子,而亚马逊在屏幕顶部搜索处展示类似产品会影响您购买的商品。通过这些方式,科技公司指导人们如何度过他们的时间,追求什么样的专业和社交机会,以及最终指导人们的想法。随着社会、经济和政治机构继续从物理世界转向数字空间,这种力量必定会增强。

这些科技公司不同于政府的第二个方面是,它们越来越多地提供现代社会运行所需的全系列数字产品和全球产品。尽管私营公司长期以来一直在提供从医药到能源的基本需求方面发挥作用,但当今快速数字化的经济依赖于更复杂的商品、服务和信息流。

目前,只有阿里巴巴、亚马逊、谷歌和微软这4家公司满足了全球对云服务的大部分需求。云服务是维持人们工作的基本计算基础设施,并在当前的新冠大流行期间帮助教育儿童。互联网公司和金融服务提供商已经高度依赖这些云领导者提供的基础设施。

让我们转向Alphabet(谷歌的母公司),除了拥有世界领先的搜索引擎和最受欢迎的智能手机操作系统(安卓)外,该公司还涉足医疗保健、药物开发和自动驾驶汽车。同样,亚马逊庞大的电子商务和物流网络为数百万人提供基本消费品。在中国,阿里巴巴和腾讯主导着支付系统、社交媒体、视频平台、电子商务和物流,两家公司也在投资中国政府的重要项目,例如数字丝绸之路,该项目旨在将海底电缆、通信网络、云功能和管理数字社会所需的应用程序引入新兴市场。

事情并不止于此,因为私营技术公司还涉足国家安全领域,这一角色传统上是由政府和他们雇用的国防承包商承担。去年俄罗斯黑客渗透美国政府机构和私营公司时,首先发现危机并对黑客做出回应的是微软,而不是国家安全局或美国网络司令部。当然,私营公司一直支持国家安全目标,但今天他们也接近垄断这一领域。

反制措施

这是否会使企业对世界的统治不可避免?各国政府正在采取措施驯服疯狂的数字领域。请注意,中国最近针对阿里巴巴和蚂蚁集团的举措,以及欧盟试图对个人数据、人工智能和被其定义为数字“看门人”的大型科技公司的监管。

没有像美国和中国那样拥有数字巨头感到担心的欧盟,似乎正在领导针对企业的国家战争。欧洲大陆的民主国家正在引领全球努力要求对数字空间拥有更大主权。2018年,欧盟通过了被誉为世界上最全面的数据隐私法《通用数据保护条例》,该法限制了个人数据在27个成员国之外的传输,并威胁对未能保护欧盟公民敏感信息的公司实施巨额罚款。

欧盟委员会也在对非法在线内容处以罚款,限制使用高风险的人工智能应用程序,并可能拆分欧盟官僚认为过于强大的科技公司。欧盟和法国等有影响力的成员国也呼吁采用新的方法来收集数据和计算机资源;开发基于“欧洲价值观”的新云系统。但这些动作无疑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它们动作缓慢。

据Facebook称,该公司平台上现在每月有近30亿活跃用户。谷歌报告称,每天在YouTube上播放的视频超过10亿小时。2020年创建和存储的数字信息量超过640亿TB,足以填满近5000亿部智能手机。在下一阶段,数据领域将包括所有连接到互联网的汽车和工厂,甚至整座城市。随着这个世界的发展,控制的能力将超出国家的能力范围,而且由于科技公司提供重要的全球和数字商品和服务,如果镇压导致这些公司停止运营,无法获得这些服务的国家就有可能面临崩溃。

这并不意味着大型科技公司受到广泛的喜爱和声誉,这是必须考虑的一点。甚至在大流行之前,美国的民意调查显示,曾经是该国最受推崇的行业正在失去美国人的支持,而2021年2月的盖洛普调查表明,美国人现在支持对大型科技公司的活动进行更严格的监管。根据公共关系咨询公司爱德曼发布的年度信任晴雨表,在大流行期间,全球对这些公司——尤其是社交媒体公司——的信任受到了沉重打击。

新世界

但无论这一轮冲突的结果如何,每个人都知道,未来企业内部的主导政策将对全球政治和社会产生影响。政治学家依靠广泛的术语对政府进行分类:“民主”、“威权政体”和结合前两者元素的“混合政体”,但他们还没有工具来了解大型科技公司的性质,是时候发明这些术语了,因为并非所有科技公司的工作方式都是一样的。尽管科技公司像国家一样抵制严格的分类,但现在有3种主要的地缘政治分类,政治风险研究和咨询领域的全球领导者欧亚集团的总裁兼创始人伊恩·布兰默表示,它们分别是:全球化、民族主义和科技乌托邦主义。

如果我们看看那些采用全球化的公司,即通过真正的国际规模经营来建立自己帝国的公司,我们会发现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开始于一个使他们能够控制经济价值规模、然后将业务推向世界各地的想法:在尽可能多的国家开设门店和分支机构,尊重当地的法规,积极竞争。大多数美国大公司都采用这种模式。

然后是民族英雄公司,他们更愿意公开与当地政府的优先事项保持一致。这些公司在人工智能和网络安全等各个重要领域与政府合作,通过向政府销售产品获得巨额收入,并利用其专业知识帮助指导政府的行动。

最接近民族英雄模式的企业在中国,那里的企业长期以来都面临着实现国家目标的压力。华为和中芯国际便是中国5G和半导体技术的主要英雄人物。2017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阿里巴巴和腾讯,连同搜索引擎百度和语音识别公司科大讯飞,组成了中国的“国家人工智能团队”,让每个公司都在建设某一部分上发挥主导作用。

全球化和民族主义的力量有时会与第三个阵营——技术乌托邦主义者发生冲突。世界上一些最强大的科技公司由富有远见、有魅力的人领导,他们不仅将技术视为全球商机,而且还将其视为人类事务中潜在的革命性力量。与其他两组不同,这个阵营更多地取决于科技CEO的个性和抱负,而不是公司本身的运营。全球主义者希望国家不理会他们并为全球贸易保持有利条件,民主英雄看到了从国家致富的机会,而技术乌托邦主义者展望未来,完全不同的模式正在瓦解自17世纪以来一直主导地缘政治的民族国家模式。

这种模式最著名的例子是特斯拉和SpaceX的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他的雄心壮志是重塑交通方式,将计算机与人脑连接,并通过殖民火星使人类成为“多行星物种”。

埃隆·马斯克

随着科技公司和政府就数字空间的控制权进行谈判,美国和中国的科技巨头将在三种地缘政治环境中运作:一种是国家占上风并奖励民族英雄的环境,另一种是公司从国家手中夺取了对数字空间的控制权,但总体上仍受国家规则的管辖,第三种是国家控制非常弱,局势完全倾向于公司。

在第一种情况下,国家仍然是安全、监管和公共产品的主要提供者。布雷默认为,新冠大流行等强烈冲击和气候变化等长期威胁,以及对科技公司力量的普遍反应,都将政府的力量确立为能够解决全球挑战的唯一力量。

在第二种情况下,国家和公司之间的争夺将继续,主要科技公司将克服可能限制其在国外(全球化)运营的限制,借口失去市场机会将损害创新,另一方面,政府将被迫给公司空间,降低创造就业机会和应对全球挑战的能力。最终,双方将寻求就一套保持全球市场稳定的共同规则达成一致,而不是继续冲突。

在后一种情况下,国家控制最终将受到严重削弱。另一方面,技术乌托邦将受益于对未能实现繁荣和稳定的政府的普遍幻灭,从而吸引公民参与数字经济,届时现有经济体系将逐渐崩溃,美元和其他传统货币将失去其作为可接受的交易媒介的地位。

目前,加密货币被证明是不妥协和不受国家控制的,并且在此过程中接受程度越来越高,最终削弱政府对金融世界的控制。中央经济解体使世界更难应对跨国挑战,爱国主义问题就此变得毫无意义。正是在这里,像埃隆·马斯克这样的企业家在决定如何探索未来方面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因为Facebook取代了公共领域、公民社会和社会安全网,区块链取代了现金。

这并不意味着社会正在走向一个民族国家灭亡、政府终结和边界消散的不可避免的未来,或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种情况,只是大型科技公司不再是政府可以在地缘政治棋盘上移动的棋子,他们已经拥有了力量,现在是每个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了。

来源 : 半岛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