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总统卢拉在全球政治上的正确及其在乌克兰问题上的错误

2023年4月14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欢迎到访的巴西总统卢拉 (路透社)

在今年1月卢拉宣誓就任巴西总统时,许多西方国家的政策制定者感到松了一口气。巴西前总统博索纳罗持续4年的反动政治破坏了西方与巴西之间的接触,并让西方自由民主国家对极右翼政治在南美地区的复苏充满了担忧。

博索纳罗的追随者在这场就职典礼后不久便袭击了位于巴西首都的政府大楼,在这样的情况下,卢拉从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那里得到了坚定支持,以巩固双方之间的这种关系“重设”。

但是,当美国及其欧洲盟友向巴西总统施压,要求其对乌克兰当前的激烈战争采取立场时,它们所得到的回应,却并不是它们所希望看到的。

除了投票支持联合国关于谴责俄罗斯军事行动的决议之外,在新政府领导下的巴西并未在这场冲突中采取任何明确的立场。

卢拉拒绝通过制裁俄罗斯或者武装乌克兰的方式来加入反俄罗斯阵营,而是继续遵循其右翼前任总统所设定的中立路线。

当然,指望巴西在乌克兰战争的问题上完全与西方结盟是一种过于天真的想法。从全球南方的角度来看,卢拉的立场是有道理的。他不仅是在捍卫与巴西农业企业相关的重要国家利益,而且还在意识形态上与巴西在全球政治中所持的中立立场一致。

然而,巴西国内的担忧和外交上的连续性,不应阻止其政府向乌克兰表示声援,而后者已经成为了前殖民大国的侵略受害者。

国内考量因素

在2022年举行的竞选活动中,卢拉依靠他过去创造的成功,让巴西的穷人对他的新政府能够重复过去的社会经济政策抱有希望。

在卢拉领导的前两届任期(2003-2010)期间,全球大宗商品价格的上涨使他所领导的政府得以增加公共支出。额外的收入被用于大规模的收入重新分配政策,例如其“家庭津贴计划”(Bolsa Familia)——这项社会计划使近3600万人摆脱了极端贫困,从而成为了他的成就标志。

但如今,鉴于巴西国内政治的两极分化和以高通货膨胀、增长缓慢和私营部门不景气为特征的困难的经济形势,巴西的局势已经大不相同。

这就是为什么在制定外交政策时,卢拉必须牢记工业领域的经济利益,因为工业是其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在研究与俄罗斯的关系时,必须考虑到的关键部门之一就是农业企业,它占到巴西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5%左右,并且占到该国出口总额的48%。

巴西的农业生产力依赖于化肥的大量使用,尤其是NPK(氮肥、磷肥和钾肥化合物)。巴西是世界上最大的氮磷钾化肥进口国,而俄罗斯则是这类化肥最大的销售国,并且满足了巴西近22%的化肥需求。

加入西方针对莫斯科的制裁制度,势必会扰乱俄罗斯化肥的稳定供应,并影响巴西的农业出口。这不仅会激怒在巴西议会中拥有强大的游说力量的大型农业综合企业,还会影响到政府在农产品出口方面的收入来源。

卢拉的考量非常简单:他需要经济稳定和收入来源,才能为社会政策提供资金,并拉回那些转向极右翼的选民,而巴西与俄罗斯之间的贸易关系就在这个等式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21世纪的不结盟政策

在考虑巴西对乌克兰战争的立场时,这个处于卢拉领导下的国家并不是唯一追求自身利益的国家。全球南方国家的政府都不想卷入这场战争,因为它们很清楚,一旦被卷入其中,它们就会损失很多。

去年,随着粮食和燃料价格的飙升,俄乌战争和随后进行的制裁,给较为贫穷的国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发展中国家无法承受在一场与它们无关、并且可能威胁到它们粮食供应的战争中选边站队,因为这可能会进一步加剧这场危机。

在全球南方,人们普遍认为,欧洲和美国在急于武装和援助乌克兰的同时,忽视了全球经济稳定问题,也忽视了较为贫穷的国家的福祉。

许多人还认为,西方对乌克兰的支持还是西方长期以来在世界各地实施干预的一种延续。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巴西政府和全球南方的其他国家并不认为西方拥有任何道德优势,来要求这些国家支持乌克兰的军事努力。在这里,一大经典案例就是美国在2003年主导的入侵伊拉克的行动——美国在没有得到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发起了这场行动。

在西方与中俄关系日益紧张的背景下,卢拉试图建立类似于冷战时期的不结盟运动的地缘政治基础。在他对外国进行的访问中,他总是强调巴西的中立性,并呼吁南南团结,甚至呼吁国际贸易去美元化。

卢拉还呼吁和平,并且提出了一项新的倡议——建立一个“和平俱乐部”,旨在启动乌克兰与俄罗斯之间的和平谈判。

俄罗斯方面对这项倡议表示赞同,但乌克兰方面却断然拒绝,与此同时,美国则指责这位巴西领导人“模仿俄罗斯和中国的宣传”。

卢拉随后评论称,俄罗斯总统普京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都应当为这场战争负责,乌克兰被迫放弃其对克里米亚半岛的主权要求也不会没有起到帮助作用。两国总统控制损失的尝试、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明确谴责,以及对参加俄罗斯圣彼得堡经济论坛的邀请的拒绝,这些都未能奏效。

卢拉试图发起一场新的不结盟运动,但是这种尝试失败了,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似乎失去了他在前几届总统任期内建立起来的一些国际地位。

“第三世界主义”的缺陷

在乌克兰战争的问题上,卢拉对21世纪的第三世界主义的呼吁存在一定的矛盾。尽管他批评西方的干涉主义是正确的做法,但是鉴于乌克兰的历史和现状,他的批评是远远不够的。

乌克兰是欧洲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它有着与巴西和拉丁美洲其他国家相似的残酷殖民历史。从任何意义上来讲,它都绝不是一个通过对其他民族的统治而使自身富裕起来的全球北方国家。

与此同时,乌克兰不能沦为被迫西方化的受害者或者是北约的傀儡。这样做将忽视乌克兰为争取民族解放和独立而进行的斗争,并将使俄罗斯的侵略和殖民主义借口合法化。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如果巴西向乌克兰提供支持,那么这将是南南团结的一种表达方式,一种可以看穿来自西方和东方的宣传的表达。

在向乌克兰伸出援助之手时,卢拉不仅可以拒绝西方简单化的“西方自由民主与东方威权主义”的说辞,还可以拒绝同样虚伪的“西方与其他国家”的叙事——这类叙事对地区大国的侵略、专制暴行和对全球南方少数民族的镇压视而不见。

同样,巴西政府也不能忽视越来越多的证据——这些证据说明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犯下了令人震惊的战争罪行,并且驳斥了有关这场冲突中任何对称性的说法。卢拉不能在将自己塑造为领导一个历史上致力于人权和社会正义的国家的和平使者的同时,又无视严重违反国际人权和人道主义法的行为。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与克里姆林宫的道歉叙事,正在挑战国际法律秩序的合法性。作为联合国创始成员国之一,巴西自1945年以来一直支持着国际法律秩序。普京的多帝国主义世界观认为,核大国将在世界上划分势力范围,而这直接违悖了巴西在过去75年来捍卫的多边主义和平等主义。

在一个不再两极分化的世界里,卢拉似乎陷入了旧的冷战困境。替代美国总统小布什在2003年入侵伊拉克的单边主义的,绝对不应该是普京当前入侵乌克兰的多帝国主义。

如果巴西总统卢拉真的希望促进多边主义并维护国际法,那么他必须毫不含糊地表达他对乌克兰的声援,并谴责俄罗斯发动的侵略。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可以继续领导多国的调解努力,并与中国和印度一起组建一个拥有相关意愿的合作伙伴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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