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沉默的大多数是否正在苏醒?

2022年3月18日,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在莫斯科卢日尼基体育场举行的纪念俄罗斯兼并乌克兰克里米亚8周年的音乐会上挥手致意 (路透)

9月21日,我一觉醒来就得知我国宣布“部分动员”的消息。而弗拉基米尔·普京总统提供的细节模棱两可。据独立媒体的报道称,实际上,法令草案中未被公布的部分内容将动员目标定为100万人。

几乎在该法令一宣布后,我就开始在Telegram上接到求助电话,他们都在询问关于如何逃离俄罗斯的建议。因此,我和一些在战争爆发前就已经离开的朋友组织了一个聊天群,帮助回答关于哪些国家不需要签证、如何租赁更便宜的公寓以及开设银行账户等一系列问题。该聊天群在短短三天内就聚集了150多名可能要被征召的人,他们想要逃离俄罗斯。并且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收到了军事征兵办公室的通知。但是,大多数人没有并且也不打算冒着接到通知的风险。而这就是众多社交媒体与各个组织一起帮助俄罗斯人逃离征兵的举措之一。

在宣布这一法令的几个小时内,不仅从俄罗斯起飞的航班都销售一空,在与格鲁吉亚、哈萨克斯坦和蒙古等邻国的过境点也都排起了长队。据俄罗斯媒体报道,截至10月4日,已有约70万人离开该国。

此外,也有数百万俄罗斯人直接或间接受到了影响,无论他们及其家人决定留下、被征召还是离开。显然,在他的失望中,普京将俄罗斯人拖入了一场只有他自己需要发动的战争。

甚至民意调查人员也发现了对“部分动员”的一些消极反应。而长期以来,这些调查被认为无法准确反映出俄罗斯的公众舆论。据独立的民意调查机构列瓦达中心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认为自己“非常关注”乌克兰战争的人数急剧增加,从8月的37%增加到9月的56%。此外,还有32%的人表示,他们“相当担心”这场战争。

而普京的支持率也受到了打击,从83%降至77%。但许多人仍认为,对于一个将数十万人卷入一场残酷战争的总统来说,77%这个比例仍然还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这与88%的人表示他们“非常担心”和“相当担心”乌克兰战争有何不同呢?又怎么会这样呢?

自战争爆发以来,关于普京的支持率水平是否如民意调查显示的那么高这件事,一直存在很多争议。但如果深入了解这些调查的进行过程,那么很容易就可以看出,结果并不会有任何不同。正如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兼独立报纸《新公报》的主编德米特里·穆拉托夫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所解释的那样,民意调查人员知道的关于他们所打电话的人的信息不仅仅只有电话号码而已。

俄罗斯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当他们接到电话并被询问他们是否支持普京时,他们更有可能回答“是”。他们会担心,如果回答“不”,这可能会对他们有一些负面影响。此外,正如穆拉托夫所指出的那样,拒绝回答的人的比例也非常高,并且可能达到75%左右。在如此具有倾向性的分析下,官方结果得出普京支持率很高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也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即克里姆林宫堪称工业级的宣传机器,旨在让俄罗斯民众受到误导并在政治上处于被动地位。

这台机器,再加上缺乏政治自由以及最近发生的针对所有主要独立媒体的清洗行动,推动了一个被称为“vatniki”(来自俄语单词,意思是一种保暖外套)的社会阶层的形成。这些人生活在普京的宣传所营造的寒冷环境中,仿佛自己身上裹着一件舒适的棉大衣。

这些人不一定支持战争或杀害乌克兰人,但如果普京宣布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那么他们会觉得,也许他是对的。或者,至少过去二十年以来的情况都是这样的。比如与格鲁吉亚的战争以及2008年对其领土的非法占领;还有2014年对乌克兰克里米亚半岛的非法吞并以及开始掀起顿巴斯战争;以及2015年对叙利亚战争的干预。

然而,除了没有进口的欧洲奶酪和货币波动之外,“vatniki”的这些人从未感受到普京所做出的这些鲁莽决定带来的后果。因为克里姆林宫会确保他们过着与这一切事件隔绝的生活,并在舒适的客厅里通过电视屏幕看到这些事件,而这些事件已经被媒体宣传者包装为一种光荣的征服行动。对“vatniki”阶层的人来说,战争和国际政策只不过是娱乐罢了。

在最近一次关于俄罗斯大多数人存在惰性这一问题的谈话中,一位朋友很好地总结了“vatniki”的世界。她反思了一些她祖母的一些行为,表示:“在她的生活或国家中,她并没有选择任何东西。她也不是普京的积极支持者,她只是接受了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切。因为在看电视和发表意见之间,她并没有能够进行反思的一个缓冲空间。所以并不是她不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而是这根本就不存在。”

但动员令让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因在于,这让许多俄罗斯家庭面临着失去平稳舒适的生活的风险,甚至可能失去养家糊口的人。而在大多数俄罗斯家庭中,仍然是由男性承担主这一责任。这让很多“vatniki”阶层的人感到非常担心。只是看看新闻,然后为夺取其他国家领土的俄罗斯士兵欢呼是一回事。但如果让你的孙子被征召入伍并死于“海马斯”导弹袭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被宣传所操纵的和平沉睡中醒来是极其困难的,就像老一代俄罗斯人一样,有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俄罗斯官方媒体制造了一种错觉,即政治是非常难的,而普京就是唯一能够处理这个难题的人,所以俄罗斯人民不妨支持他就可以了。

我的祖母已经60多岁了,有两个孙子。她说:“我敢肯定,(这次动员)是正确的举措,但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做”。然后,她又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离谱的话,她又表示,“我们的国家只是被迫采取了所有这些行动,我十分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一切。”

此外,一位朋友在她的母亲(一位住在圣彼得堡的退休历史教师)身上也观察到了类似的反应。她称,“她让我们不要谈论政治。自从战争开始以来,她就一直说政府更懂这些事情。而动员令发布后,她只是不停地哭泣。但是,她永远也不会说自己反对普京。因为她在害怕。”

这么多年来,普京给俄罗斯人民灌输了这么大的谎言以及自己非常安全的错觉。而9月21日,他们的总统突然打破了与他们之间的一项不成文的社会契约,即保证稳定和舒适的生活,避免将他们卷入他的外交政策冒险活动中。

如今,对许多俄罗斯人来说,普京统治下所建立的虚假的安全感已经消失了。在动员法令中并没有针对可能被征召的人的具体标准做出规定。尽管政府官员试图美化草案,例如在草案中添加“部分”一词。但是,仍有许多报道称,大家被拘捕从而强制服兵役,而不考虑谁能和谁不能被征召的相关规定。

但值得一提的是,大多数违反草案规定的行为都发生在远离该国政治中心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地方。因为克里姆林宫希望在上述地方保持和平与安宁,以在他们的许多居民中营造一种虚假的安全假象。

而随着第一波动员行动开始结束,一些人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受到直接影响,然后他们又回到了原来假装战争与他们无关的状态。

而我的母亲,一位住在莫斯科的中年妇女,就是上述这类人的其中之一。她告诉我,“刚开始,这个动员令非常可怕。然后,又恢复平静。到最后,我发现我的熟人都没有被带走。我觉得,也许当局决定减轻征兵压力。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且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目前大多数人能够自欺欺人地认为一切都很好,但尚不清楚这样的想法他们能够维持多久。至少在不久的将来,抗议活动似乎不太可能爆发。我的一个朋友是一位颇有抱负的20多岁的政治家,他就决定留在莫斯科,甚至冒着被征召入伍的风险与该政权作斗争。他告诉我:“俄罗斯最大的问题在于,人们无法团结一致。他们都被分化了,只会感到无助。”

但随着俄罗斯杂乱无章的军队在“吞并”地区过程中持续遭遇挫折,螺丝将会被收紧。10月19日,普京宣布在被占领土实施戒严,并在俄罗斯地区实行严格的安全举措。我们可能会看到,动员计划的下一个阶段即将会开始,即使现在普京声称该行动将在两周内结束。而这只是一个非常廉价的尝试,企图让人们平静下来罢了。

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可能会看到更多的俄罗斯人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通知;会有更多的家庭可能在战场上失去亲人;会有更多的人可能会失去朋友和熟人;还会有更多的人可能会被贴上“在战斗中失踪”的标签。而这只是为了避免夸大俄罗斯在战争中的死亡人数。

上述预期,再加上由于西方制裁和俄罗斯不成比例的军费开支而导致的经济崩溃,最终可能让人们从一个事实中醒来,即俄罗斯是一个罪犯国家,拥有不合法的政治制度、破碎的司法系统和一个诈骗者政府。

如果针对乌克兰发动的全面入侵还不足以唤醒人们,那么他们的儿子和孙子的尸体可能会成功脱下他们用以缓冲现实生活的“外套”并将他们推往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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