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经验：乌克兰战争将如何结束?

乌克兰战争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历史性的似曾相识感。尽管能以21世纪的方式用手机摄像头和高清无人机近距离拍摄并记录，但是这些被捕捉到的有关火炮对决和堑壕战的图像，仍然会让人产生一种上个世纪的感觉。

就像斯大林在1939年冬季战争中入侵芬兰的情况一样，俄罗斯军队被一个规模小得多的敌人所困，并且血流成河。

俄罗斯发起的这场“特别军事行动”本只打算持续几天，但却逐渐演变为一场消耗战并进入了一个新的年头。现在，双方都在继续努力。俄罗斯正将大批新兵和雇佣兵投入到巴赫穆特及乌列达尔等城镇附近的近距离战斗中。

与此同时，西方大国已承诺向乌克兰提供其梦寐以求的主战坦克，而人们纷纷谈论俄罗斯将在这个春季发动新的攻势。美国总统拜登上周在波兰表示，“乌克兰永远不会成为俄罗斯的胜利。永远不会。”此前一天，他对基辅进行了事先未经宣布的访问。

这就是战争历史学家、牛津大学名誉教授玛格丽特·麦克米伦所说的那种冲突，“我们认为我们不会再看到这样的冲突”。现在，随着对乌克兰的轰炸进入了新的一年，那么过去的冲突——尤其是发生在现代的那些冲突——能告诉我们这场战争将如何结束吗?

专家们表示，简明的答案是：尽管每一场冲突都具有其独特性，并且往往与历史相悖，但是在这场战争中，任何一方都不太可能走向彻底的失败。更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旷日持久的战斗，让双方都筋疲力尽，但却不愿承认失败，从而导致冲突陷入僵局或者达成不稳定的停火。而迅速结束敌对状态的可能性极小。

俄罗斯并非伊朗或塞尔维亚

从2022年2月俄罗斯装甲纵队越过俄乌边境的那一刻起，乌克兰战争就具有了国际层面的影响。一个主要的核大国和能源出口国侵犯了一个被视为全球粮食安全基石的国家的主权，因此，这种冲突绝不会仅仅局限于这两个国家之内。

美国及其盟国迅速向乌克兰提供了援助，而这对乌克兰的自卫能力至关重要。

在以前的战争中，例如20世纪80年代长达8年的两伊战争，同样依赖于这种外部援助。丹麦奥胡斯大学全球研究教授杰里米·莫里斯表示，在这场冲突的不同时期内，俄罗斯的处境与伊朗相似，而乌克兰的处境则类似于那场战争中的伊拉克，但并不完全相同。

这场冲突也是邻国之间的冲突，其根本原因在于争夺领土和资源。西方武器帮助伊拉克在对抗规模大得多的伊朗时取得了早期的战场胜利，从而使伊朗不得不采取代价高昂的战术，例如人浪攻击——其炮兵部队冒着严重伤亡的风险冲向伊拉克部队，希望能压倒敌人。莫里斯对半岛电视台记者表示，“这是一场代理人战争。”他指的是美国为了自己在中东地区的利益而支持伊拉克。

当然，其中存在一个关键的区别：不同于乌克兰，伊拉克才是发动那场战争的一方。

尽管如此，西方为乌克兰提供的武器——尽管是以渐进的、谨慎的方式提供的，同样是阻止俄罗斯向前推进的关键。从理论上来讲，这使得西方能够影响俄乌战争的走向。西方可以像乌克兰期望的那样，更快地向其提供更先进的武器，从而让俄罗斯相信它无法取胜。

麦克米伦指出，的确，有时候要结束公开冲突或让交战双方谈判，最重要因素是外部压力。

她对半岛电视台记者表示，“塞尔维亚对科索沃的战争因为外部势力的介入而结束”，她所指的是北约在1999年对塞尔维亚发动的轰炸。“北爱尔兰内战结束的部分原因是外部势力(尤其是美国)施加了很大压力，并帮助建立了一个和平框架。”

但是在乌克兰局势上的考量，并不会走向直接从外部解决问题的方向。

与伊朗和塞尔维亚不同，俄罗斯是一个拥核国家。俄罗斯拥有自己的战争机器和庞大的人力资源储备，莫里斯认为，俄罗斯很有可能在未来几年内维持这场冲突。

战争和西方的制裁损害了俄罗斯的社会和经济，但是莫斯科已经削弱了最坏的影响，而且不太可能虚弱到无法继续这场战争的地步。俄罗斯经济在去年只收缩了略高于2%的幅度，而这远远低于预期。

莫里斯表示，“由于2014年干预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俄罗斯已经受到了孤立，因此它已经准备好了被孤立”，“俄罗斯的生活水平可能会急剧下降，但他们永远不会像朝鲜那样，而即便是朝鲜人也已经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忍耐了50多年的时间。”

与塞尔维亚的情况不同，专家们并不认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联盟会积极攻击俄罗斯。

埃默里大学政治学教授、《战争如何结束》(How Wars End)一书的作者丹·瑞特表示，“与北约相比，塞尔维亚很弱”，“北约不可能对俄罗斯采取无端行动。”

“将由乌克兰人决定”

同样，乌克兰对西方武器的依赖，也让西方国家对基辅如何制定战略拥有了发言权。从理论上来讲，如果他们对战争感到厌倦，或者乌克兰在军事进步的鼓舞下跨过了可能引发西方无法接受的升级的门槛，那么他们就可能会威胁要削减向乌克兰提供的支持。

但是，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政治学教授、战争谈判和结束冲突专家布拉尼斯拉夫·斯兰切夫表示，认为乌克兰可能会被迫达成某种和平的想法是“不正确的”，并且“否认了乌克兰的力量”。

他还表示，西方国家几乎无法阻止乌克兰人收回其当前被俄罗斯占领的全部领土的努力，包括莫斯科以正式但非法形式吞并的那部分领土。

他还表示，“俄罗斯认为西方可以控制乌克兰人……但我们真的无法向乌克兰人施压。”

斯兰切夫告诉半岛电视台记者，尽管西方可以警告基辅，让它知道如果坚持无视美国或欧洲的意见，它们就将停止武器供应或者财政支持，但是“这种威胁是不可信的”，这是因为“乌克兰人很清楚”，“不让他们崩溃”符合西方的利益。

斯兰切夫表示，西方国家明白，反对俄罗斯侵略的团结出现任何的裂痕，都只会助长克里姆林宫的气焰。

他还表示，“基本上，一旦西方做出决定并认为乌克兰很重要，那么它们就必须支持乌克兰到底，这就意味着，将由乌克兰人来决定他们什么时候停止行动。”

目前，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场冲突的任何一方愿意进行谈判。

斯兰切夫表示，“要想停止战斗，双方都需要存在这样的意愿。“双方都必须期望从和平中获得比继续战斗更多的利益。”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尽管普京在战场上遭遇了重大的挫折，但他似乎准备打一场持久战，并相信俄罗斯会最终取得胜利。另外，俄罗斯的盟友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得相对中立，同样也无法或不愿迫使其坐上谈判桌。

与此同时，根据斯兰切夫的看法，俄罗斯要求乌克兰实现非军事化和中立是“不可能的”。在乌克兰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绝大多数民众拒绝向俄罗斯让步。

埃默里大学的瑞特列举了乌克兰对任何可能意味着接受领土损失的谈判都缺乏兴趣的两大主要原因。“这场战争是如此残酷，以至于他们担心移交给俄罗斯的领土会发生什么。”

瑞特表示，乌克兰人也不信任俄罗斯。“例如，即使他们愿意放弃顿巴斯地区，他们也不能确信事情就会结束，无法确定俄罗斯不会回来要求得到更多”，他还提到了1994年的布达佩斯备忘录——俄罗斯曾在该备忘录中同意尊重乌克兰的边界。

普京为什么不会退让

在很多方面，挑起这场冲突的那个人可以结束这场冲突——如果他愿意的话。专家们表示，问题在于他并没有这样做的动力。

这是“普京的战争”，牛津大学教授麦克米伦这样说道。这位俄罗斯总统“把自己的声望寄托在这件事情之上，损失越多，对他来说就越难以退让”。

普京的总统任期始于1999年的第二次车臣战争，当时，车臣的分离主义分子寻求从俄罗斯独立。据分析人士称，这场战争以车臣首都被夷为平地、车臣抵抗基本被消灭而告终，从而使普京对待寻求摆脱俄罗斯影响力的地区的方式留下了持久的印记。

专家们认为普京的宏大愿景正是他进入乌克兰的原因，而他也在自传中提到了这一点，并且在车臣等地区落实了这种愿景。但他们认为，普京世界观的根源在于更早发生的事件——冷战的结束。

战争很少会以第一枪和最后一枪为界限。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便存在着一种连续性。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期间的几年内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并且可以改变随后的发展方向。但是，麦克米伦指出，“一战奠定了基础，使二战成为了可能”。而危险就在于强加给战败的德国的一项屈辱的和平条约。

专家们认为，冷战的结束和正在进行的乌克兰战争之间存在着类似的关联。

普京和俄罗斯的精英阶层一直对苏联解体抱有深深的屈辱感。麦克米伦指出，接下来的几年“对许多俄罗斯人来说是非常可怕的”，“这个国家看起来很虚弱，经济一片混乱，人们怨恨西方做得不够，没有提供马歇尔计划，并且还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

麦吉尔大学比较政治学副教授玛丽亚·波波娃认为，普京的动机是希望恢复俄罗斯的帝国声望，并纠正所谓的历史错误。

波波娃在接受半岛电视台记者采访时表示，俄罗斯的统治精英认为，苏联的解体只是一种重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将“以某种方式继续团结在一起”，而乌克兰则认为这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机会。

波波娃表示，对乌克兰而言，这是一场“文明的离婚”，而对俄罗斯来说，这是在“重写誓言”。两国看待冷战结束方式的差异，现在正通过鲜血和子弹表现出来。

永恒的战争?

对双方而言，这场冲突事关生死存亡，也因此更加棘手。

部分观察人士认为，战场上的持续失败可能会导致普京的下台。毕竟，俄罗斯在19世纪克里米亚战争中的失败，及其20世纪在日本和阿富汗的失败，都引发了深刻的国内变革。漫长而昂贵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也促成了1917年的布尔什维克革命。

但是，对莫里斯这样的分析人士而言，普京被赶下台的可能性极小，而且以不太强硬的人物接替普京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莫里斯表示，“当普京健在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替代的权力来源可以联合起来。”

而这将对乌克兰战争的未来产生直接影响。

斯兰切夫表示，“我并不认为这种情况会在普京执政期间结束。即使乌克兰人把俄罗斯人逼到边境，只要普京还掌握权力，我认为他就不会谈判。”

长期存在的冲突帮助俄罗斯在乌克兰的顿巴斯、格鲁吉亚的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摩尔多瓦的德涅斯特河沿岸，以及阿塞拜疆的阿尔察赫，建立了亲克里姆林宫的分离主义飞地。

当前的战争则有所不同——西方的支持帮助乌克兰重新夺回了俄罗斯在去年发起军事行动的最初几周内夺取的大片领土。

不过，如果斯兰切夫是对的，那么双方就将面临一场永恒的战争。

其结果可能会像朝鲜半岛的情况一样，在乌克兰和俄罗斯控制的领土之间建立非军事区，或者是一场不断爆发的、无休止的冲突，最终达成一种不稳定的休战状态。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乌克兰、俄罗斯和世界其他地区，都将遭受更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