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legram上的叛乱：军事评论员反对普京的乌克兰战争的细节
随着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的接连失败以及基辅对部分领土的收复，俄军内部出现了批评俄罗斯战争战略的声音，而且这些反对的声音通过社交应用程序Telegram不断壮大，以至于包含了俄军的前任指挥官、分析人士、资深军事记者，甚至是普京的盟友，例如车臣领导人拉姆赞·卡德罗夫。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克里姆林宫将如何应对这类网络抗议？作者安德烈·索尔达托夫、伊琳娜·博罗根在为美国杂志《外交事务》撰写的一篇报道中，揭示了其中的细节。
去年9月底，当俄罗斯在乌克兰遭遇毁灭性的失败以及俄罗斯总统对俄罗斯人民发布引起争议的“部分动员令”之后，克里姆林宫便面临着社交媒体上民众不满情绪的激增。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最强烈的批评声音竟然来自支持俄罗斯政府的队伍，尤其是那些狂热的民族主义者和军方的强硬派人士——他们认为俄罗斯的战斗并没有实现预期的效率。在去年10月初，这类指责又扩散到了普京的核心圈子内。包括车臣领导人拉姆赞·卡德罗夫也在社交消息应用程序Telegram上发表了一篇冗长、严厉的讲话，声称“总参谋部”正在保护一名造成俄军在顿涅茨克失去一个重要城镇的俄罗斯将军。而其他与普京关系密切的主要人士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其中包括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军事服务承包商、瓦格纳集团的领导人叶夫根尼·普里戈津。
然而，一旦局势表现出失控的态势，批评浪潮就将被平息。到去年11月，大部分激进人士被制服，并且没有再攻击俄罗斯的战争战略。与此同时，俄罗斯军队悄然控制了该国经济的许多层面，并且政府与国防部也获得了巨大的新权力，甚至是在私营部门方面的权力。这些事态发展凸显了俄罗斯军方及其亲信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从而使普京在国内掌握了更多的权力。普京政权并没有像一些西方观察人士所认为的那样变得更加软弱或者脆弱，相反，过去几个月内在乌克兰战争中经历的一系列失败，让普京更有机会加强对俄罗斯社会的控制，甚至是加强对军方内部批评他的人员的控制。
“Telegram上的叛乱”
自去年2月的这场战争开始以来，俄罗斯的强硬派就几乎一直在批评克里姆林宫的战争策略——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对这场战争在最初几个月内的混乱和俄罗斯的一系列失败感到不满，而且并不认同俄罗斯国防部的说辞——后者认为在一个更为弱小的敌人面前，失去许多士兵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而当乌克兰军队在向东部地区扩张并开始收复基辅周围的一些领土时，这些强硬派人士也感到不满。然而，更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是宣布撤退的那种方式。
早在这场军事行动开始之际，俄罗斯媒体或者国家杜马中任何关于军队的潜在辩论都已经得到压制，而在去年2月24日之后，克里姆林宫对任何有关战争的讨论实施了更为广泛的审查。但是互联网仍然可用，社交平台Telegram很快成为了军事评论员的避风港。被一家俄罗斯公司持有的Telegram，最初被用作消息传递的应用程序，并且在俄罗斯一直发挥着异常重要的作用，尤其是通过一些频道网络——知名用户可以通过这些渠道向大量订阅者推送其内容。Telegram也是为数不多的、没有在战后立即被政府禁止的媒体平台之一。
而结果就是，当这场军事行动显然没有按照计划而取得进展时，人们对Telegram的兴趣却开始迅速提高，对媒体不信任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和激进人士火速涌向Telegram平台上的评论员频道，以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通过这些频道，他们可以就俄罗斯军方在乌克兰面临的问题进行相对诚实和公开的讨论，并讨论民众为帮助俄罗斯军队所付出的努力。例如，其中部分频道发布了关于前线缺乏装备的报道，并发起了为俄罗斯军队购买无线电、药品、无人机、防护背心和夜视设备的筹款活动。这些活动吸引了更多的人员使用该应用程序，很快，平台上最受欢迎的军事频道便拥有了数十万订阅者。
这些频道内聚集了大量支持这场战争的俄罗斯民众，但他们对这场战争的进行方式感到不满。其中最著名的频道之一，是由伊戈尔·吉尔金——即伊戈尔·斯特列尔科夫——运营，后者是一名好战的民族主义者，也是一名退休的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局官员，他曾在2014年负责在乌克兰东部自行成立的“顿涅茨克共和国”的国防部，而就在去年2月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战争的几天之前，俄罗斯宣布正式承认该国。斯特列尔科夫也在缺席审判的情况下被荷兰法院定罪，原因是他在2014年7月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17航班在顿涅茨克上空被地对空导弹击落的事件中的作用，而这起事件导致飞机上280名乘客和15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斯特列尔科夫一直在推动与乌克兰之间的全面战争，当是当这场军事行动受挫时，他就对俄罗斯的军事领导层发起了猛烈攻击。尽管受到军事机构的排斥，但是斯特列尔科夫保持着对实地形势的密切了解，并因此受到不同级别的军事人员的尊重和信任。斯特列尔科夫根据他所掌握的消息，定期发布实地战报，并且公开报道俄军的失败、错误和撤退，而这些内容与克里姆林宫方面对这场“特别军事行动”的英勇叙事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比斯特列尔科夫更为激进的，是他的同僚弗拉基米尔·基瓦奇科夫。基瓦奇科夫今年74岁，曾是前苏联时代的一名特种部队上校，并长期从事极右翼暴力活动。基瓦奇科夫加入了斯特列尔科夫的行列，以抨击俄罗斯的军事领导层，就在不久之后，两人都在YouTube和Telegram的平台上发布他们对俄罗斯这场灾难性的战争的分析，并对关于俄罗斯在战场上撤退的官方说辞提出质疑。在去年春季和夏季的大部分时间内，莫斯科方面并没有认真对待二者，但是当乌克兰军队在哈尔科夫地区发动大规模的反击之后，这样的情况在去年9月发生了变化——当时，斯特列尔科夫在Telegram上的频道的订阅者数量已经上升至60万，而且有更多的批评声音已经加入了他的行列。
在最初还有所谓的“军乐团”，即指融入军队的俄罗斯记者。这些记者往往忠于克里姆林宫，但是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却与前线士兵建立了更为牢固的联系。其中许多人都拥有自己的Telegram频道，他们较为公正的报道为他们在这些频道上赢得了大量的追随者。例如，《共青团真理报》记者亚历山大·科茨在该社交平台上的频道便拥有68万订阅者，而由资深战地记者西敏·佩戈夫运营的一个名为“WarGonzo”的频道，则拥有130万订阅者。对于很多俄罗斯人而言，这类频道才能反映军队的真实声音，因此，他们对俄军遭遇挫折的讨论也更加具有说服力和影响力。
而在去年秋天，这些“军乐团”的记者加入了一些与克里姆林宫本身关系密切的最有影响力的权威人士之列。 以长期与普京关系密切的卡德罗夫为例，这位车臣领导人在Telegram平台的个人频道上发表了一系列针对这场战争的严厉批评，但却避免对普京本人发出任何指责。正是基于这样的立场，卡德罗夫在去年10月1日发表了前文提到的讲话，而在乌克兰人夺回顿涅茨克地区重要铁路中心莱曼镇的时候，卡德罗夫特别指出了当时负责守卫莱曼的俄军指挥官，并且写道，“我不能对发生在莱曼的事情保持沉默”，并且对军方的最高指挥部发出了严厉的批评。
由于卡德罗夫是普京的盟友，这些评论对官方的军事叙事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挑战。其他军方内部人士也支持卡德罗夫的意见，其中最著名的是普里戈津——他曾是苏联时代的一名囚犯，被称为普京的大厨，并在过去的10年内领导了臭名昭著的瓦格纳军事集团，而该集团的武装人员也在乌克兰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随着战争进入当前这个阶段，卡德罗夫的评论的重要性，被“军乐团”记者及其他极端民族主义者进一步放大——他们从前线发布了尖锐的最新报道。与此同时，随着普京对民众开展动员行动，社交媒体上充斥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视频，而在这些视频中，愤怒、哭泣的公民根本没有准备好加入一场致命的战争。而克里姆林宫也发现自身已被Telegram平台上的批评者包围——他们希望俄罗斯能够更有力地作战，同时还有许多普通俄罗斯人对这场在他们看来已经成为灾难的战争感到愈发焦虑，在这样的情况下，克里姆林宫似乎失去了对俄罗斯舆论的控制权。
克里姆林宫铁拳出击
在去年10月，普京终于对Telegram上的“叛乱”采取了行动。在一次重大的转变中，普京重新安排了俄罗斯的领导层级，并任命谢尔盖·苏罗维金为俄罗斯驻乌克兰军队的总司令。从理论上来讲，苏罗维金并不是一个可行的选择，因为他曾因参与1991年的未遂政变而被判入狱7个月，此外，还受到有关武器走私的刑事指控，以及殴打一名同事的指控。但是苏罗维金拥有一个制胜优势，那就是他在“Telegram军事人员”之间享有的认可度。任命他的决定一经公布，军事记者和资深人员便为这一决定鼓掌，而卡德罗夫和普里戈津亦是如此。与此同时，斯特列尔科夫则保持谨慎，并继续批评官方政策，提醒其粉丝注意苏罗维金波折的职业生涯。 而这也导致Telegram上的抗议基调出现了显着的变化，尤其是在乌克兰军队于去年10月袭击俄罗斯通往克里米亚半岛的桥梁（俄罗斯物资的主要通道）之际——“军乐团”的记者们在当时完全保持沉默，而斯特列尔科夫则指责他们完全变成了克里姆林宫的宣传喉舌。
即使“军乐团”的记者撤销了他们的批评言论，克里姆林宫仍采取了额外的措施来结束对其战争行为的抗议浪潮。以去年10月14日，从Telegram上获悉，俄罗斯总参谋部已经要求检察官调查包括佩戈夫和斯特列尔科夫在内的9名军方批评者，原因是他们涉嫌违反了一项新的法律——这项法律将故意发布有关军队的“虚假信息”定性为刑事犯罪。这项调查应在Telegram上向其他人员发出警告，而这也是事实上发生的事情——军事记者们立即撤回了对军队领导层的批评，转而报道有关动员和在后勤、培训等事务中出现“改善”的正面消息。
同时，克里姆林宫也开始奖励那些愿意服从政权的声音。去年11月17日，当记者亚历山大·科茨放弃对这场战争的批评之后，他被任命为俄罗斯人权委员会成员，而该机构与克里姆林宫存在一定的联系。一周之后，克里姆林宫又授予佩戈夫勇气勋章作为奖赏，而后者也弱化了相关报道的尖锐程度。此外，在关于斯特列尔科夫等人受到调查的报道出现之后，当局也成功地镇压了斯特列尔科夫，而他似乎也与克里姆林宫达成了某种妥协——克里姆林宫允许他离开莫斯科，以帮助组建其“志愿营”以加入战斗。作为回报，斯特列尔科夫停止了对这场战争的批评。到去年11月底，他的Telegram频道完全陷入了沉寂。
战争经济
与此同时，为了让军队在俄罗斯社会中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克里姆林宫还采取了一些重大措施来动员经济为军事行动服务。去年10月19日，普京为满足俄罗斯武装部队需求而成立了协调委员会，该机构负责规范联邦和地方当局以及“医疗保健、工业、建筑、运输和其他部门”的活动，以支持乌克兰战争。该机构官僚名称的背后隐藏着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要求所有联邦部委和地方政府优先向军队提供包括军事装备和其他资源在内的物资。在2022年6月，俄罗斯第一副总理安德烈·别洛乌索夫（一名接受过经济学专业训练的强硬派人士）解释了这种“经济动员”的面貌：俄罗斯社会将专注于“特定目标”，而私营部门也将需要实现这些目标。他还表示，最重要的是，将会组建一个政治精英团体，并以为此目的而重组经济。
克里姆林宫直到去年7月才开始实施这些提议。根据俄罗斯议会通过的一项法律，该国政府被赋予了对战时经济的广泛权力，包括采用“特殊经济措施”调整私营企业生产以适应战争所需的权力。 因此，现在可以要求私营公司按需履行军事合同，而他们的员工必须加班才能达到目标生产。这些措施的影响在未来几个月似乎会有所上升。在去年11月底，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表示，政府计划在新的一年内将军购总量增加50%。
难怪商业部门并不完全欢迎这项法律。从理论上来讲，这可以通过授予公司有利可图的军事合同来帮助公司。但在实际上，这项法律增加了国防部对平民生活日益扩大的影响力。即使经济没有完全军事化，对30万名俄罗斯人的军事动员，也对私营部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俄罗斯信息技术专家队伍出现的严重短缺——其中许多人自战争开始以来便流亡国外。由于担心人才流失，数字发展部和俄罗斯中央银行于去年9月宣布，作为动员令的内容之一，经过认证的信息技术公司、电信公司和银行的员工可以享有资格延迟动员。但是这类延期承诺似乎站不住脚，例如，一名来自“Raiffeisen Bank”的信息技术专家尽管拥有延期动员的资格，但是，他仍然被选中，并于3周后在乌克兰被迫击炮击中而身亡。
克里姆林宫可能暂时搁置了更广泛的平民动员计划，但是数十万人的动员令以及赋予当地工业军事权力的新法律已经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现在的军事领导人将对经济拥有最终决定权，他们可以在任何公司内动员任何数量的员工，而这将使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大。除了让对军方的批评者保持沉默和重新掌握对这场战争的叙事权力之外，这些措施还为克里姆林宫提供了统一队伍的有效方法。普京在战场上的失利并不一定意味着他在国内失去了权力。如果现在会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这场冲突的这些阶段让克里姆林宫加深了对公众舆论和民用经济的影响力。
本文译自《外交事务》，并不反映半岛电视台编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