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9年，一名南非人自称为美国皇帝

1859年9月17日上午，一位“衣着考究、表情严肃的男子”走进《旧金山晚报》办公室，毫无解释地递上了一份他希望发表的文件。该报编辑们对此十分好奇，于是在当晚的第三版刊登了一则声明：

“应美国绝大多数公民的强烈要求和愿望，我，约书亚·诺顿，原籍好望角阿尔哥亚湾，现居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九年零十个月，宣布自己为美国皇帝。”

该文件随后呼吁全国各地的代表在旧金山音乐厅开会，“对联邦现行法律进行修改，以减轻困扰国家的种种弊端”。文件署名为“诺顿一世，美利坚合众国皇帝”。

诺顿指的是围绕奴隶制加剧的政治紧张局势。南方各州的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奴隶，但北方却对此表示反对。1860年，反奴隶制的共和党候选人亚伯拉罕·林肯当选总统后，南方各州开始脱离联邦，最终导致了内战。

就在会议召开的九天前，音乐厅被烧毁了，尽管诺顿将会议重新安排在另一个地点，但显然没有人出席。

随着特斯拉亿万富翁伊隆·马斯克继续影响美国的发展轨迹，现在似乎是一个缅怀另一位也试图影响国家对话的南非人的好时机，尽管他没有那么成功。

特朗普任命的美国政府效率部（DOGE）负责人马斯克取消了价值10亿美元的多元化、公平和包容性合同，大幅削减了美国国际开发署对全球慈善项目的资助，并试图将联邦政府工作人员减少200万人。

人们对他的看法存在分歧，一些人通过焚烧特斯拉汽车和展厅来表达愤怒，而另一些人则欣赏他在特朗普总统竞选期间带着孩子进入椭圆形办公室并在舞台上挥舞电锯的行为。

诺顿没有这种权力，也没有引起公众的强烈反对。但他是一位受人崇拜的人物，诺顿皇帝信托基金会（Emperor Norton Trust）的创始人约翰·卢米亚（John Lumea）说道。该基金会是一家非营利组织，致力于通过研究和倡导来弘扬诺顿的遗产，他也是当代研究诺顿生平的领军学者。更重要的是，“他在人权问题上远远领先于他的时代”。

正如旧金山文学节“Litquake”的联合创始人简·加纳尔（Jane Ganahl）在2018年支持以诺顿皇帝的名字重新命名海湾大桥部分路段的提案时所写：“诺顿皇帝或许是一位时间旅行者。这位拥有21世纪情怀的19世纪人物，为移民、妇女以及遭受宗教迫害的人们的权利而奋斗。”

这位皇帝——也自封为“墨西哥保护者”，因为他相信墨西哥很容易受到法国拿破仑三世野心的影响——“统治”了仅仅二十多年。他身着雅致的蓝色制服，佩戴着醒目的黄铜肩章，徒步漫步在旧金山的街道上，巡视人行道，向臣民征收“税款”，并撰写各种主题的帝国宣言，刊登在任何一家报纸上。

就税收而言，这些税收最初来自朋友和以前的商业伙伴的捐赠。从1870年起，当他的许多前恩人去世或搬走后，他开始出售期票。这些期票被冠以对他的“帝国政府”的投资之名，但本质上也是一种捐赠。

许多人——既有诺顿的老朋友，也有那些把他视为同情者的人——都对他表示赞同：一些银行甚至以他的名义发行了钞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诺顿只不过是一个在社区里举足轻重的怪人，对政治没有真正的影响力。但他仍然是一个在书籍、电影、播客和社交俱乐部中被铭记的怪人。

卢米亚说，“显然，他存在某种程度的心理错乱。”他估计诺顿至少发表了400份声明，涉及各种主题，从移民权利到他在溜冰场上没有收到溜冰鞋的恼怒。“不过，尽管他的一些声明有些虚张声势，但他也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1880年1月8日，诺顿皇帝在加利福尼亚街和杜邦街的街角晕倒，享年61岁，结束了他21年的统治。当时，这位皇帝依然深受人们爱戴。《旧金山呼声报》报道：“在散发着恶臭的人行道上，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下……承蒙上帝的恩典，美国皇帝兼墨西哥护国公诺顿一世，离开了人世。”

他死后，人们才发现这位皇帝本质上是个穷光蛋——他在尤里卡寄宿公寓的小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手杖和帽子，一些来自美国和其他地方的硬币，以及一沓据称是来自世界领导人的假电报（被认为是当地人恶作剧），因此太平洋俱乐部（一个专属商人协会）的成员联合起来，为他举行了合适的送别仪式。

据报道，来自各行各业的上万人前来瞻仰皇帝的遗容，在市太平间“瞻仰”皇帝的遗容，表达他们的敬意。据《旧金山纪事报》报道，皇帝的遗体被放在一个漂亮的红木棺材里，在街上游行，人们“从资本家到穷人，从神职人员到扒手，从衣着光鲜的女士到那些衣着举止暗示着社会边缘人士的人”，都纷纷前来观看。

卑微的出身

诺顿没有出生记录，但在英国出土的犹太人割礼记录表明，他于1818年2月出生于伦敦东南部的德特福德。他两岁时，他的父母作为一群被称为1820年定居者的英国人移民到南非。这群人被英国带到好望角殖民地，以加强与科萨人的边境联系。英国人夺取了他们的牲畜和土地，激怒了他们，并在1779年至1879年间引发了九次边境战争，其中五次发生在1820年之前。诺顿的父亲是一位中等收入的农民和商人，但他仍然在英国统治下享受着南非白人所享有的政治特权。

1845年，27岁的诺顿离开南非时，他已经尝试过一些商业活动，但都不太成功。人们对他的行踪和所做的事情知之甚少，他似乎去过利物浦、波士顿和里约热内卢，直到1849年末，也就是加州淘金热的鼎盛时期，他才抵达旧金山。

在“西部”，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通过大宗商品交易和房地产投机，他成为了这座繁荣城镇新兴商人阶层中较为富裕的一员。卢米亚说，“他加入了所有高端俱乐部，住在城里最豪华的酒店。”

但他的特权和舒适生活却很短暂。1852年，诺顿急于利用中国饥荒导致米价上涨九倍的机会，支付了2.5万美元的定金，购买了一船秘鲁大米。这看似印钞的许可证很快就被证明是错误的。几天后，旧金山收到了大量秘鲁大米——而且质量都比诺顿的大米好。他认为自己被中间商误导，夸大了大米的质量，于是拒绝支付余款，并因此被起诉违约。

卢米亚说，“在我看来，如果他当初放手，或许还能继续做生意。正是他坚持正义的立场，才导致了他的财务崩溃。”1854年，最高法院最终判决他败诉，并要求他次年向债权人支付2万美元（相当于今天的73万美元）。所有债权人都找上门来——据信他至少拥有十几处房产的权益——他的许多朋友也抛弃了他。到1856年，他被迫宣布破产。

诺顿一度陷入某种隐居的抑郁状态，但随着国家迅速走向内战，他很快开始关注当时的议题。他尤其强烈反对邦联，尤其反对邦联对奴隶制的支持。他在一份宣言中表示，他对即将到来的冲突的解决方案是“建立绝对君主制，接受独立皇帝和最高委员会的监督和权威”。

卢米亚说道，“诺顿认为，由于美国各州、地区和政党利益相互竞争，美国宪法所确立的宪政共和制和代议制民主制度注定要失败。他正在寻找一种能让国家从混乱中恢复秩序的方法——可以说是从失败的边缘挽救胜利——并且认为君主制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有效机制。” 但诺顿当然知道，他的宣言不会被遵从。

1858年，他宣布以独立候选人身份竞选国会议员（他的名字从未出现在选票上），并于1859年7月，即称帝几个月前，发表了一份（非常简短的）宣言，哀叹“南北之间的分歧”，并敦促联邦公民“开创一种新的局面”。

移民之友

虽然诺顿的一些宣言有些轻率，他曾针对一家溜冰场的负责人发表声明，威胁要逮捕他，理由是“拒绝给我们使用溜冰鞋”，但卢米亚指出，他的许多宣言都关乎基本人权。例如，诺顿要求允许非裔美国人乘坐公共有轨电车并在公立学校学习，他还下令将那些对美国原住民“部落”施暴的人在“印第安酋长”大会面前公开惩罚。他还主张政教分离，并支持妇女的投票权。

但他最强烈、最持久的，是他对华人移民权利的捍卫。卢米亚至少发现了17份关于华人权利的宣言。1868年2月24日，他下令“在我们所有的法院和司法机构中，华人的证据应与任何其他外国人的证据同等对待”。当时，公众普遍反对华人工人，他们认为他们压低了工资。许多工会会员、政客和报纸公开反对所谓的“黄祸论”。1882年，《排华法案》对华人移民实施了为期十年的初步禁令。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该法案的效力不断加强，直到1943年才被解除。

1871年10月，诺顿对邻近洛杉矶发生的种族骚乱表示愤慨，当时15名华裔男子被一群白人暴徒私刑处死，他“下令立即逮捕所有涉嫌参与此案的人员”。当然，他对当局没有实际控制权。

几个月后，他对洛杉矶市对骚乱反应不足感到不满，宣称“如果不对每个涉案人员进行适当的惩罚，洛杉矶当局将对最近在该市针对华人实施的暴行负责”。

诺顿皇帝在旧金山唐人街的街道上[图片由美国NSA协会提供]

空中桥梁

马斯克与“皇帝”的共同点在于，他擅长重塑我们生活的世界。正如马斯克所说：“我觉得在地球上出生，在火星上死去，那该多好啊。只是希望不是在撞击点。”

马斯克殖民火星的雄心壮志或许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但诺顿皇帝1872年发布的三份宣言也同样如此，他下令在旧金山和奥克兰之间建造一座横跨海湾的大桥。卢米亚解释道，“诺顿皇帝对公共政策的脉搏了如指掌。建造一座横跨旧金山湾的大桥并非他的主意。但诺顿皇帝推动并推广了这个想法——而且他是与这个想法联系最紧密的人。”

首先介绍一下背景。1871年，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寻求300万美元的投资，用于在旧金山湾最窄处修建一座大桥。由于人们普遍认为在旧金山以南30英里处修建一座大桥几乎没有商业效益，这个想法最终未能实现。

然而，就在争论进行之际，诺顿皇帝却抓住了一个更好的主意。1872年1月6日，他发布公告，“禁止”铁路的“方案实施”，并下令“桥梁应从奥克兰角修建至电报山，途经山羊岛（现称耶尔巴布埃纳岛）。”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又发布了两份公告，进一步充实了计划。他明确指出，这座桥应该是“一座悬索桥”，并警告说，桥梁的建造应“不损害旧金山湾的通航水域”。他甚至命令“奥克兰市和旧金山市拨款（提供资金），用于支付一项调查费用，以确定修建水下隧道的可行性”。

几个月后，当城市当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时，他以典型的诺顿风格命令“如果市政委员会坚持无视我们的法令，就由军队逮捕他们”。

虽然皇帝没能亲眼见证这座桥的建成，但如果他亲眼见证了1936年旧金山-奥克兰海湾大桥的通车，他可能会暗自发笑：海湾大桥不仅完全按照他的路线建造，而且还是一座悬索桥。

1974年，诺顿首次提出这个想法102年后，随着连接旧金山和奥克兰的海底铁路隧道海湾隧道（Transbay Tube）的开通，他死后说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的声音会更大。

诺顿与神话

诺顿成了旧金山的一道亮丽风景。共济会会员悄悄地为他支付房租，店主们也接受他的钞票。卢米亚说，当地酒吧的顾客会给他一杯酒，这样他就能“免费享用免费午餐”，而免费午餐对任何买酒的人开放。在政治活动和演讲中，皇帝都会出席并发表意见。卢米亚说，“即使是那些认为皇帝荒谬的人，似乎也喜欢他的存在。”

皇帝的吸引力可能部分源于他的个人魅力和人格魅力。但卫理公会牧师奥斯卡·佩恩·菲茨杰拉德（1829-1911）认为，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菲茨杰拉德将诺顿视为偶尔到他那里的教区居民。菲茨杰拉德认为，这与诺顿对经济和精神崩溃的反应有关：“正是这种奇特的特质，让这个人在财富和理智被一扫而空后，重新转向这种想象中的帝国主义。当现实生活被摧毁时，他能够凭借混乱的想象力构建出另一种生活，这种人本性必定是温和而宽宏大量的。”

对于像诺顿这样的偶像人物，现实与虚构之间总会存在一些模糊的界限。马克·吐温在皇帝统治时期也居住在旧金山，他以诺顿为原型创作了《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国王角色；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也在他的小说《破坏者》（The Wrecker）中提到了诺顿。

多年来，有几部电视剧改编了他的生平，艾伦·斯坦利·莱恩和威廉·德鲁里撰写了几本传记，至少有三个组织——古老而尊贵的E Clampus Vitus教团（一个历史悠久的饮酒俱乐部）、旧金山帝国议会（Imperial Council of San Francisco，每年选举皇帝和皇后）和讽刺宗教Discordianism——都将皇帝奉为守护神。

正如乔尔·加齐斯-萨克斯（Joel Gazis-Sax）在其1997年的文章《约书亚·诺顿的疯狂》中所写：“大多数在皇帝死后仍记得并热爱他的人，都热爱神话。”

为此，卢米亚花了12年的时间试图将这个人与神话区分开来，而许多历史报纸的数字化在这方面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诺顿最著名的一些“宣言”——例如，他禁止人们将他的第二故乡称为“弗里斯科”（Frisco，这座城市的昵称，可能是“frisk”的谐音，意为“舞蹈”，该词从1950年开始出现在印刷品中）——很可能是伪造的。有些可能是报纸经营者为了吸引读者或推行政治议程而编造的。

例如，1869年，《奥克兰每日新闻》刊登了一篇明显虚假的宣言，皇帝在宣言中呼吁建造一座不可能建成的大桥，以此嘲讽旧金山。皇帝经常发布反宣言，对此类虚假宣言表示不满——他还采取措施抵制虚假信息，例如，他任命由非裔美国民权和反奴隶制活动家菲利普·亚历山大·贝尔创办的《太平洋呼吁报》（The Pacific Appeal）为其新的“帝国机关报”。他在1870年12月写道：“我们特此任命《太平洋呼吁报》为我们的机关报，但有条件的是，他们不是叛徒，并且忠于我们的旗帜。”

加纳尔说，诺顿皇帝是一位有远见的人。他也是第一批被媒体捧红的名人之一。“在我们听到卡戴珊这个名字之前一个半世纪，诺顿皇帝的滑稽举动就成了绝佳的素材，淘金热之后，数十家以旧金山为据点的报纸对他穷追猛打。他们没有直接观察到的，就被编造出来，形成了非常真实的‘第一阶段’假新闻。”

“在他‘统治’的巅峰时期去世时，他已经让旧金山成为一个欢迎疯狂者、梦想家、以及任何敢于打破常规的人的地方。如今，情况依然如此。”

卢米亚说，诺顿皇帝只是一位地方英雄，但在他去世150年后，他仍然在整个湾区为人所知，深受爱戴。“他被视为旧金山价值观的先驱，与边缘群体产生共鸣，并为弱势群体而战。他身处权力之外，这更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