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翻铁娘子，排除以色列：革命正在改变孟加拉国

距离21世纪南亚最戏剧性的政治时刻之一即将过去整整一年。2024年夏天，孟加拉国从一个由稳定的独裁政权统治的国家转变为一个正在经历由过渡政府领导的彻底变革的国家，而过渡政府诞生于一场人民革命的孕育之中，这场革命的灵感来自西亚最遥远的地方——被围困的加沙地带的“阿克萨洪水”行动。

2024年8月，经过数周的血腥镇压，造成1000多人死亡，谢赫哈西娜逃离该国，结束了二十年的独裁统治。

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穆罕默德·尤努斯很快被任命为过渡政府首脑。尤努斯从欧洲流亡归来不仅是一位经济学家，而且是社会正义和最高变革的道德象征。他的首次演讲语气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蕴含着承诺和威胁，即追究凶手的责任、拆除镇压机器、重新构建国家与社会的关系。

令人惊奇的是，加沙的轰炸场面竟然引发了孟加拉国的民众革命。2023年秋天，在10月7日袭击事件以及随后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发动的灭绝战争之后，示威活动席卷了该国的大学和街道，声援巴勒斯坦人民。

然而，声援加沙的口号很快变成了反对当地压迫的口号，被屠杀的加沙儿童的形象变成了孟加拉国一名可怜儿童在达卡被警察碾压场景的反映。从那时起，示威活动从声援加沙转变为要求推翻孟加拉国政权的革命示威。

示威活动仍在继续，夏季，事态进一步升级，学生首当其冲。最终，谢赫·哈西娜离开了，穆罕默德·尤努斯结束流亡回到了这个国家，但街道上仍然沾满了抗议者的鲜血，太平间里堆满了1000多名抗议者和儿童的尸体，他们的身上都被谢赫·哈西娜的警察的子弹打得千疮百孔。

尽管穆罕默德·尤努斯上任以来的言论显得平静沉着，没有激进主义，也没有试图激起任何内部或外部人士的愤怒，但孟加拉国在革命成功后的几个月里，无论是在内部还是在外部，都发生了许多变化。

不断变化的政治格局

从执政第一天起，尤努斯就重新开放了孟加拉国的公共领域，释放了数千名政治犯，并结束了媒体审查制度。总体而言，政治生活强势回归，但这种开放性也导致了新的两极分化。

在孟加拉国街头，哈西娜执政期间被禁止的保守伊斯兰势力又重新出现，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伊斯兰捍卫者”运动、“伊斯兰大会党”运动和“伊斯兰解放党”。他们都公开要求伊斯兰教在立法、教育和公共领域发挥更大作用，这一点在2025年4月变得明显起来，当时来自各个伊斯兰和民族主义政党和组织的大批人群聚集在孟加拉国首都达卡，举起巴勒斯坦国旗，宣布在犹太复国主义灭绝战争面前全力支持加沙。

值得注意的是，孟加拉国伊斯兰运动、国家公民党、伊斯兰大会党、阿马尔党（Amar Party）、伊斯兰捍卫者运动、孟加拉国民族主义党等参与示威的政党均未喊出任何宗派口号，也未举起任何党旗。他们只举着巴勒斯坦和孟加拉国的国旗，并高呼口号，谴责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和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支持占领国以色列。

由于数月来孟加拉国民众明显支持巴勒斯坦事业、憎恨占领军及其盟友的趋势，该国过渡当局已在孟加拉国护照上恢复了“对除以色列以外的所有国家有效”的字样，而谢赫·哈西娜的独裁政权已将这一字样从护照上删除。

在民众示威游行中，首都达卡出现了大批“伊斯兰捍卫者运动”支持者的示威游行，该运动旨在推动该国的宗教保守主义，要求废除尤努斯过渡政府成立的妇女事务改革委员会，他们认为该委员会和其他类似委员会的观点都来自与《古兰经》和先知的《圣训》相矛盾的来源。

该运动提出了另一种选择，即成立另一个妇女委员会，其中包括穆斯林学者和与伊斯兰运动有关的妇女，强调伊斯兰教是这个社会的主要源泉和主要代表，并强调拒绝任何不考虑宗教的西方式改革。另一方面，伊斯兰大会党也在劳动节期间组织了大规模示威活动，呼吁加强孟加拉工人的权利，制止工厂主对他们的剥削。

这些示威活动以及其他示威活动给人留下了一个毋庸置疑的画面：经过多年的压制，孟加拉国广大民众都希望表达自己的意愿，他们希望引导新国家走向保守的伊斯兰民族主义方向，尊重工人和穷人的权利，与印度保持距离，与伊斯兰世界拉近距离。

一如既往，这一趋势让很多外国人感到担忧。据英国《卫报》报道，尤努斯被指责没有采取足够措施阻止所谓的“保守伊斯兰右翼”在该国的崛起，而谢赫·哈西娜则决定禁止伊斯兰政党并迫害国内的伊斯兰领袖。

如今，尤尼斯给予伊斯兰主义者充分的自由去开展他们的活动并扩大他们的民众基础。据该报报道，由于保守的伊斯兰团体对这一活动的谴责，此事已经到了停止孟加拉国女子足球比赛的地步。

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发表文章，批评尤尼斯未能遏制所谓的“伊斯兰狂热分子”，未能给予他们领导的机会并解除对其团体的禁令。该杂志甚至不愿描述尤尼斯对伊斯兰主义者宽容的动机，因为它不知道他宽容是因为他无力遏制这些团体，还是因为他不愿意这样做。

文章还声称，一些伊斯兰狂热分子针对艾哈迈迪派和印度教少数民族成员，从而助长了该国的宗派主义，并指出孟加拉国“公共生活的伊斯兰化”也可能导致该国与其印度教邻国印度的关系出现前所未有的恶化。

外交政策也在发生变化

孟加拉国的这些内部变化和伊斯兰民族主义的出现伴随着尤努斯过渡政府对该国外交政策的谨慎重新制定。这一政策最明显的方向就是越来越疏远印度（由于印度与前总理哈西娜·瓦吉德的联盟，孟加拉人民视印度为压迫他们的主要伙伴），同时相对亲近巴基斯坦（自1971年两国分离以来，巴基斯坦与孟加拉国的关系一直紧张）。

4月，孟加拉国与邻国巴基斯坦举行了15年来的首次外交会谈，放宽了巴基斯坦公民前往孟加拉国的多项签证要求，并对本国公民前往巴基斯坦表示宽容。在两国政治上取得这一突破的同时，两国商人之间也出现了另一项突破，即两国之间开通了海上直航。

最重要的是，尤努斯政府对华政策倾向性明显。尤努斯3月访问北京时甚至提出，要以牺牲印度为代价，让巴基斯坦成为中国在南亚扩大影响力的出口。

他还明确指出，印度东北部完全是内陆国家，孟加拉国控制着其出海口，呼吁中国增加对该地区的投资，这显然是向北京进行地缘政治调情，而这对新德里来说不无挑衅，因为西里古里走廊最窄处仅22公里，是印度地理上最大的弱点，也是中国和缅甸接壤各邦的生命线。

而中国则没有错过孟加拉国的示好，并做出了慷慨的回应，给予孟加拉国出口产品完全免除关税，并承诺从孟加拉国进口更多商品。

尤努斯获得了中国21亿美元的融资承诺以及基础设施和军事合作协议，这引发了印度对地缘政治噩梦的担忧：敌对的孟加拉国与中国和巴基斯坦结盟，威胁要扼杀西里古里走廊并孤立印度东北部。

这不仅仅是一个理论假设。由于担心北京方面正在接近西里古里走廊，印度于2017年6月对中国边境发动了严重入侵，以阻止中国工人修建道路。印度似乎很了解尤努斯的新倾向，并逐渐对他的政府表示不满。

首先，新德里拒绝阻止谢赫·哈西娜在印度境内发表演讲和声明，尤努斯政府认为这是试图破坏孟加拉国国内安全。印度还对孟加拉国采取了严厉措施，停止了其向达卡提供的使用印度港口和机场出口货物的便利。许多专家认为，此举不仅有经济方面的政治动机，还考虑到孟加拉国的新方向和意图，其中可能包括在狭窄的印度陆地走廊附近建立一个由中国支持的基地。

显然，尤努斯政府正在寻求改变该国的外交政策，但尤努斯仍在努力以巧妙和深思熟虑的方式实现这一目标。在他的录音谈话中，他始终避免以平等或敌对的口吻谈论他的“大邻居”，也没有试图描述两国关系进入了新阶段或冷淡期。相反，他使用外交辞令强调，两国一直在努力实现对双方都最好的结果，有些问题只是在讨论和磋商，两国关系并没有降温。其中一个问题是阻止谢赫·哈西娜利用印度作为“破坏孟加拉国社会和平的平台”。

由于没有对印度发表直接敌对言论，尤努斯于4月在泰国举行的地区峰会期间会见了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莫迪在会上强调，他希望孟加拉国成为一个民主、公正、进步、保护少数民族的国家。

因此，据《外交家》杂志报道，尤努斯的外交政策似乎非常成功，他与中国达成了多项协议，最近又与印度总理进行了务实的互动，同时说服美国政府支持他的政府。

两极分化主导局面，军队也参与其中

这种外在的成功并不一定意味着一切都会好。现实情况是，该国内部正经历着严重分裂。

据《外交家》杂志报道，孟加拉国的政治分歧正在加深，青年革命希望尤努斯在举行选举之前实施宪法、法律和结构改革。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政权不发生根本性改变，哈西娜的暴政就会卷土重来，只不过是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因此，在他们看来，改变环境比选举本身更为重要。

另一方面，孟加拉民族党更希望尽快举行选举，因为该党相信自己能够赢得选举，他们认为尤努斯正在使用有助于拖延民主选举的策略。

《外交家》称，尽管尤努斯从一开始就承诺最迟在2026年3月移交权力，但孟加拉国的分裂和紧张局势可能导致敌对派系之间再次爆发街头抗议。

值得注意的是，尤尼斯政府和大部分革命青年都认为，在《七月宪章》完成之前不能举行选举。该宪章由全国委员会与该国各政党讨论并达成谅解后制定，其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民主国家框架，保障所有公民的权利和司法独立”，无论下一届选举的获胜者是谁。

这一动荡的局面也传达了孟加拉国军队的声音，其司令瓦克尔·扎曼表示，该国正处于混乱状态，如果分裂和动乱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国家主权将面临危险。与往常一样，尤尼斯并没有以严厉的语气对待这些言论，并强调自己没有受到军方机构的任何压力，并且与军方保持着良好而牢固的关系。

过渡政府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安全问题。确实，尤努斯政府成功起诉了在谢赫·哈西娜执政期间犯下严重暴行的高级警官，并疏散了秘密的酷刑中心，关押了反对派成员，而根据美国《外交政策》的报道，谢赫·哈西娜逃亡后，安全局势明显改善。

这一改善促使人权观察组织于1月对尤努斯政府在识别秘密拘留中心方面取得的重大进展表示赞扬。军方还对孟加拉民族主义党一名年轻男子被拘留后死亡事件高度重视，并解雇了拘留该男子的军官。尤努斯政府也立即对这一事件进行了谴责，此前几届政府在处理类似事件时并没有这样做。

但尽管尤尼斯否认这一点，但这一切都伴随着街道相对缺乏安全的情况。警察似乎不愿意认真地重返工作岗位，这种情况与2011年1月革命后的埃及的情况类似。然后，这些犯罪团伙就会出现在全国各地的街头，实施各种形式的犯罪​​。据《外交家》杂志报道，事态已经发展到示威者焚烧内政部长肖像的地步，要求因该国犯罪活动蔓延而解雇他。

据人权观察组织称，即使在谢赫·哈西娜政权被推翻之后，安全部队仍在重复对一些公民实施虐待的惯常模式。

此外，据亚洲事务平台《贝纳尔新闻》（Benar News）报道，尽管尤努斯在广大民众心目中的形象依然光鲜，但就连批评他的孟加拉民族主义党也承认其政府相对稳定且取得了成功，但据《外交家》报道，一些围绕他及其政府亲信的腐败指控加剧了过渡阶段的负担。尽管这些指控已经引起反腐败机构的重视，但有关这些指控的新闻不断增加，使得过渡阶段更加困难。

从经济角度来说，这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专家做了什么？

今年年初，世界银行曾预计孟加拉国在截至明年6月的本财年将实现4.1%的经济增长，但最近又将其预测下调至3.3%，这是该国36年来的最低经济增长率。

据世界银行称，这种下降是由于政治不确定性、投资减少、高通胀和金融部门不稳定造成的。要知道，每下降一点都可能导致孟加拉国很大一部分公民失业。

不过，许多经济学家并不因此指责尤努斯政府，因为该政府能够从各个机构和政党获得数十亿美元的支持。布鲁塞尔国际危机组织指出，这是因为尤努斯在一个饱受“掠夺”之苦的国家执掌政权。由于外汇储备极低，食品通胀率高达15%左右，《贝纳尔新闻》甚至指出，尤努斯能够任命有能力的官员和部长来处理可能恶化的经济问题。

据印度《金融快报》报道，尤努斯过渡政府巧妙地对崩溃的金融部门进行了重组，运用货币政策工具抑制通货膨胀，合理化公共部门支出，并认真尝试将资金从避风港转移回国内。

此外，据该报报道，孟加拉国斋月期间的食品价格多年来首次没有上涨。值得注意的是，英国《经济学人》报道称，尤努斯政府曾进行过长达385页的深入研究，结论是：谢赫·哈西娜执政期间的增长数据是捏造和夸大的，该国并不存在前政权试图宣传的经济奇迹。

然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亚洲开发银行预计，如果孟加拉国能够以必要的规划和智慧应对挑战，其经济将在中期内逐步复苏。

一位宏观经济学家、孟政策对话中心主席向该国发行量很大的报纸《达卡论坛报》表示，尽管经济发展缓慢，但实际上正在走向复苏，世界银行最近的预测不应被解读为孟加拉国即将遭遇经济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