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果（金）-卢旺达冲突：欧洲发起的长达140年的战争

有人称之为“无休止的战争”，这是非洲大陆最血腥、最恐怖的冲突之一，迄今为止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对其他人来说，这场战争不仅仅是一场血腥冲突，更是一场可能重塑东非版图的地缘政治地震。这是一场开放、复杂、不断扩大的战争，参与战争的武装团体超过100个，随着正规军进入前线，战争的复杂性也随之增加。

刚果（金）战争形势复杂，很难将其归类为内战，尤其是在地区和国际大国利益交织、利益碰撞的背景下。这场危机的深层根源是什么？它是今天诞生的吗？还是它的历史延伸塑造了其现在的特征？这场冲突中的每一方如何证明自己的立场并对其对手进行分类？在本报告中，我们试图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摆脱单一的叙述，采用多种分析角度，以期更深入地理解这场根植于非洲心脏地带的冲突。

刚果（金）危机的殖民根源

非洲这片黑暗大陆，在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并不像殖民叙事所宣传的那样，是一片贫瘠、未被开发的土地，相反，它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大陆，拥有丰富的文化和王国，其经济活动包括农业、渔业、贸易和当地手工艺，得益于其战略位置，使其成为连接非洲和亚洲的纽带。

非洲王国依靠农业系统而繁荣，其中一些王国依靠公共制度来分配收入，财富在相对有凝聚力的当地政府的管理下以有组织的方式分配给各个家庭。但随着十六世纪欧洲人的到来，一股变革浪潮开始了，颠覆了欧洲大陆的社会秩序。那个来自欧洲、刚刚从封建主义的黑暗走向资本主义的人，在非洲人眼中只不过是一台可以用来榨取财富的机器。

葡萄牙是第一个入侵非洲海岸的国家，奴役那里的居民并强迫他们在大西洋岛屿和巴西的种植园里工作。最初，葡萄牙人采取了武装袭击，但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就像1444年他们试图入侵塞内加尔时一样，直到他们被熟练掌握传统战斗方法的当地战士所措手不及。这促使他们改变战略，从征服转向与非洲国王结盟，通过出售俘虏和黄金来换取欧洲的商品。尽管一些非洲国王表现出抵制，但中间人和叛徒的存在促进了这种贸易的继续，直到非洲大陆成为由欧洲联盟引发的血腥冲突的舞台。

殖民者故意挑起部落之间的战争，让俘虏成为摧毁非洲社会的奴隶贸易的燃料。刚果（金）和西非受灾最严重，估计损失了十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口，其农业和渔业等经济活动有所衰落，但其中一些活动通过融入新的资本主义网络而得以适应。因此，这片大陆的居民成为了奴役和反抗循环的囚徒。因此，欧洲人抵达欧洲大陆不仅仅是一次文化碰撞，而且是一个开启长期剥削和殖民时代的分水岭。

文化殖民主义和传教运动

当欧洲商人来到非洲并以牺牲非洲人民的利益为代价推销其商品时，这种情况通常是以宗教的名义发生的。1455年，教皇颁布法令，将非基督徒视为异教徒，并对他们施以羞辱和奴役。教会声称其目标是启蒙和解放人民，但它在殖民地建立学校和医院是其巩固权力的第一个工具。学校向当地青年传授欧洲文化以赢得他们的青睐，而传教士和医生则依靠传播基督教信仰并提供医疗援助。

但教会并没有就此止步。相反，它在民众心中灌输了顺从的思想，使贫困和匮乏合法化，并加强了非洲群体之间的分裂，从而加深了部落冲突。它的学校在延续关于部落不同起源的殖民叙事方面发挥了作用，因为信仰和宗教是重塑非洲社会以服务于殖民当局的工具。

德国人将“含米特人种”的神话带到了东方，这是一个种族等级制度，将图西人置于白种人之后。在欧洲人到来之前，非洲王国将各个部族聚集成一个有凝聚力的社会和经济单位。但德国人和比利时人却将图西人和胡图人的身份神圣化，并进行种族实验来证明他们的理论。理查德·康德与德国研究人员一起从卢旺达偷走了头骨进行测量，并将石膏浇在人们的脸上，以创建用于确定所谓种族差异的模型。

后来，比利时人进行人口普查时，标准不再是种族，而是经济：拥有十头以上牛并且鼻子很长的人成为“图西人”，拥有少于十头牛的人成为“胡图人”。这种分类看似武断，但其影响却是毁灭性的。欧洲教会和学校向人们灌输种族优越感的思想，以至于当地社区也开始相信这种思想。殖民者竭尽全力，试图抹去符合其利益的身份概念的神圣性。社会结构越薄弱，资源就越容易被控制。

140年前，在1884年的柏林会议上，非洲被欧洲殖民列强瓜分，卢旺达、刚果（金）、乌干达等非洲王国四分五裂，比利时人开始通过在官方文件中定义“种族认同”来实施歧视性政策，并以牺牲胡图族为代价来加强图西族的权力。刚果（金）独立后，又继承了这些社会裂痕，加剧了民族冲突。 1981年，刚果（金）总统蒙博托·塞塞·塞科通过了一项基于种族限制公民身份的法律，这加深了社会的分裂，并重现了一个世纪前欧洲殖民主义所埋下的民族冲突。

卢旺达种族灭绝

“种族灭绝并非突然发生，这是一种有预谋的仇恨犯罪，其发生的条件是人为创造的。这不是个人的行为，而是国家和政府犯下的罪行。”

卢旺达历史学家汤姆·恩达希罗

对图西人的仇恨早在1994年之前就已开始，比利时殖民主义在中非真正的身份危机的产生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比利时人类学家一直在制定有关卢旺达人口起源的理论，声称图西人是从北方迁移过来的，并不是土著民族。因此，卢旺达独立后，比利时留下了严重的民族分裂，为民族紧张和后来的种族灭绝铺平了道路。卢旺达政治研究员加泰特·尼林加博在接受半岛电视台采访时表示：“比利时只维护图西族富裕贵族少数派的利益，而其余人则不论种族，陷入赤贫。这导致了自1957年以来针对图西族的第一波暴力事件，其借口是图西族控制国家资源并排斥胡图族。”

据历史学家恩达希罗介绍，《巴胡图宣言》是在殖民当局的唆使下起草的，该宣言呼吁“剥夺胡图族的生存权和图西族的政府权力”，并得到天主教神职人员的支持，这些神职人员变成了仇恨的传播者，导致了“胡图解放”运动的成立。历史学家认为，该运动更像是一支民兵组织，而非一个政党，它是卢旺达种族暴力的主要推动者之一。

在这种种族紧张局势下，以胡图族为主的卢旺达武装部队与图西族领导的反叛运动卢旺达爱国阵线之间爆发了卢旺达内战。这场危机始于20世纪50年代末，推翻了图西族君主制，建立了胡图族领导的共和国，迫使超过33.6万图西人逃往邻国。在乌干达，图西族难民在弗雷德·鲁维吉耶马和保罗·卡加梅的领导下组建了卢旺达爱国阵线，并于20世纪80年代末转变为一支有组织的军事力量。尽管签署了和平协议，但战斗仍在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胡图族极端分子开始计划系统地消灭图西族。

1990年至1994年间，胡图族极端组织巩固了其在卢旺达的影响力，并计划消灭图西族。真正实施是在总统朱韦纳尔·哈比亚利马纳遇刺后，种族灭绝事件爆发，100天内有80多万人被杀害，平均每天死亡8000人，是历史上最惨烈的大屠杀之一。

许多图西人逃往刚果（金），但他们并不孤单。那些被指控参与种族灭绝的人也跟随他们由于卢旺达政府没有采取任何根本性的解决方案，该地区成为了持续暴力事件的温床。民族冲突持续不断，参与屠杀的组织依然活跃，该地区的未来局势有进一步升级和血腥冲突的危险。

刚果（金）内战

1996年8月31日，刚果（金）民主解放力量联盟在卢旺达、乌干达、安哥拉和布隆迪的支持下，领导巴尼亚穆伦格叛乱，推翻总统蒙博托·塞塞·塞科。卢旺达为其干预行为辩解称，逃往刚果（金）东部的胡图族人对刚果（金）图西族人实施了新的种族灭绝，并以基伍地区为基地发动袭击，并得到了蒙博托政权的直接支持。

蒙博托的长期统治导致了严重的经济崩溃：恶性通货膨胀、巨额债务以及货币反复贬值。三十年来，该国的人权状况一直位列世界上最糟糕之列。1997年，叛军成功推翻蒙博托政权，洛朗·卡比拉上台执政，此前他曾多次领导推翻蒙博托政权的革命。

洛朗·卡比拉上台后，与前任并无太大区别。他被指控与蒙博托独裁政权走得更近，处决了数千名手无寸铁的平民和数百名图西族士兵，限制公共自由，并日益卷入腐败。他还开始准备让他的儿子约瑟夫继承权力，这激怒了他以前的盟友。推翻卡比拉政权的联盟出现分裂，成立了刚果（金）民主联盟（后来被称为“玛伊玛伊”），实际上是一支民兵组织。与此同时，尽管卢旺达和乌干达是卡比拉第一次战争中最大的支持者，但卡比拉与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却变得紧张，这导致了1998年第二次内战的爆发，但这次是针对卡比拉的，由卢旺达在美国的支持下领导。

另一方面，卡比拉又得到安哥拉、乍得、纳米比亚、津巴布韦等国的支持，引发多党战争。尽管与多个国家结盟，卡比拉的军队还是屡屡失败，最显著的一次是在2000年底的普韦托战役中，刚果（金）损失了数百名士兵。叛军几乎推翻了政府，但3000名刚果（金）士兵和大批逃离战争地狱的流离失所者成功逃往赞比亚。

M23运动

M23运动成立于2012年5月6日，是另一个名为“全国保卫人民大会”（CNDP）的武装运动的分支，捍卫刚果（金）东部北基伍地区的少数民族，特别是图西族。该运动自认为是政治和军事行动的结合，旨在解决刚果（金）政府的失败，特别是未能执行2009年3月23日签署的和平协议。

协议签署三年后，新的冲突爆发，当时一个根据协议隶属于军队的武装团体（其成员大多为图西族人）脱离军队，并被称为“M23”。该运动的创始人视​​自己为一场抵抗运动，反对刚果（金）政府和该地区武装团体对其社区成员的虐待，他们坚称拿起武器是为了自卫。

国际特赦组织和人权观察等国际组织的多份报告指出，该地区存在着可怕的侵犯行为，包括卢旺达解放民主力量等武装团体的大规模杀戮和强奸，以及强迫招募儿童入伍。例如，2010年，瓦利卡莱县Busurungi镇约有96名平民被杀害，而Lubero县南部则发生了武装团体强奸案件。

M23运动在第一次内罗毕停火协议中表现出谈判意愿，并从其占领的地区撤军。但刚果（金）军队又返回这些地区，导致冲突再次爆发。相反，刚果（金）政府拒绝与该运动进行谈判，并指责其违反协议。该运动代表在接受半岛电视台采访时认为，与刚果（金）政府的冲突是图西族的生存之战，并指出冲突的根源是历史性的，政府将仇恨言论作为治理工具。他还指出，图西族已经成为政府的替罪羊，政府利用他们来转移人们对政府治理国家失败的注意力。

刚果（金）的立场

金沙萨政府认为，该国东部的安全危机是卢旺达政府对其主权的公然侵犯，并将近期的升级视为卢旺达军队的“占领”。刚果（金）政府官员在接连的声明中，将刚果（金）东部发生的事情描述为对其领土的“侵略”，无视M23运动的存在，仅将其描述为卢旺达部队操作的工具。刚果（金）总统此前曾表示：“该国东部地区安全局势正出现前所未有的恶化。卢旺达国防军正在支持其傀儡M23运动继续在我国领土上开展恐怖活动。”

刚果（金）外交部长在联合国安理会会议期间的新闻发布会上证实，“现在的情况不仅仅是M23叛军的控制，而是卢旺达军队的占领。” 它补充说，联合国报告证实，刚果（金）东部有4000名卢旺达士兵。刚果（金）还向安理会要求卢旺达军队撤军，并对其领导人实施制裁，这充分表明刚果（金）政府与卢旺达政府的说法存在巨大差异。

尽管双方达成了和平协议并停火，但冲突仍在不断升级，特别是考虑到刚果（金）坚持不消灭卢民主力量，卢旺达认为卢民主力量在参与1994年种族灭绝后对卢旺达构成了威胁。总统费利克斯·齐塞克迪也拒绝与M23进行对话，这进一步使局势复杂化。刚果（金）外交部长泰蕾兹·卡伊宽巴·瓦格纳为她拒绝与M23接触的理由是，罗安达和平进程应该是国家之间而非武装运动之间的进程。关于刚果（金）对罗安达进程的立场，该部长声称该进程是唯一的谈判途径，但由于各方未能遵守先前的和平协议，加之未能解决对卢旺达安全构成威胁的卢民主力量问题，卢旺达退出了该进程。

非洲与西方之间的武装团体

统计数据表明，刚果（金）东部武装团体数量已超过100个。随着冲突再次爆发，其中一些团体加入了刚果（金）正规军，而其他团体则继续与政府军作战或开展跨境行动。这些组织包括与刚果（金）军队发生冲突的M23运动和刚果（金）联盟，以及乌干达的武装反对派，以及从刚果（金）境内向布隆迪边境发动袭击的布隆迪反对派运动。卢旺达解放民主力量还包括涉嫌参与图西族大屠杀、为逃避卢旺达司法制裁而逃往刚果（金）的个人。

刚果（金）河联盟和M23运动由来自刚果（金）多个部落的成员组成，包括北基伍的胡图族、Hunde族、Bashi族、图西族和巴卢巴族，刚果（金）总统本人就属于巴卢巴族。这种多元化的构成表明这些团体不仅是服务于卢旺达利益的工具，也反映了刚果（金）内部局势的复杂性。齐塞克迪总统意识到了这一现实，这反映了冲突的深度及其不容忽视的局部影响。

联合国和西方媒体试图将刚果（金）东部的冲突描绘成一场争夺矿产和财富的战争，因为它被视为该地区人民之间为争夺矿产和自然资源控制权而发生的冲突。这些政党指责卢旺达在该地区进行侵略性扩张，无视M23运动和卢旺达政府的言论，认为这些言论肤浅且无法有效解决问题。

七国集团（加拿大、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英国、美国和欧盟高级代表）在其最新声明中评论了该地区的安全局势，宣布支持刚果（金）政府的说法，同时将全部责任归咎于卢旺达政府，这些国家呼吁M23运动和卢旺达部队停止对刚果（金）领土的侵略，坐到谈判桌前。

尽管联合国安理会承认卢旺达解放民主力量民兵参与了卢旺达发生的种族灭绝事件，以及其对刚果（金）东部一些部落犯下的罪行，但联合国并不反对这些民兵与刚果（金）军队合作，反而明显忽视了它们针对该地区平民犯下的罪行。这些立场使联合国容易受到偏见和双重标准的指责。此外，据一位前官员称，一些联合国机构和组织涉嫌在紧张地区针对平民实施多起犯罪，这加剧了人们对这些机构调查可信度的怀疑。

与此同时，美国和中国之间的竞争日益加剧，尤其是卢旺达和中国之间经济关系密切。这种竞争对西方在该地区的利益构成了直接威胁，特别是洛比托走廊，中国已开始通过与马来西亚的合作来建设该走廊。因此，西方国家站在刚果（金）一边，以保护其在该地区的战略和经济利益。洛比托走廊位于非洲西南部。 2024年12月，美国总统拜登访问安哥拉，宣布建设连接刚果（布）、赞比亚和安哥拉洛比托港的铁路网重大项目。该项目旨在促进铜和钴等重要矿物从赞比亚和刚果（金）铜矿带经非洲西海岸运输到全球市场，但也旨在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竞争。

卢旺达的立场

卢旺达继续拒绝接受安理会和刚果（金）政府对其军事干预该地区的指控，认为刚果（金）政府忽视了十年后再次爆发冲突的真正原因，即政府对刚果（金）东部人民实行种族歧视，剥夺公民的基本权利。卢旺达声称，国际社会的立场存在严重偏见，这不仅没有解决危机，反而使危机变得更加复杂。卢旺达指责联合国淡化卢旺达解放民主力量所构成的威胁，该组织因参与针对刚果（金）图西族的种族灭绝而被指定为恐怖组织。她指出，这一分类使得刚果（金）政府能够与该组织合作，有助于双方关系正常化。

卢旺达从多方面批评联合国的干预。从安全角度看，联合国驻刚果（金）稳定特派团的介入加剧了局势的恶化，民兵组织势力日益壮大，相当于间接支持了刚果（金）政府军，后者与卢旺达解放民主运动结盟，并招募外国雇佣兵，这违反了国际法。经济方面，美国《多德-弗兰克法案》第1502条款的实施，禁止从刚果（金）购买矿产，导致当地社区经济崩溃，增加对武装团体控制的矿山的依赖。这也为通过卢旺达和乌干达洗白金属开辟了新的路线，使反腐败工作变得更加复杂。

卢旺达呼吁和平解决冲突，并强调冲突双方必须建立对话，强调M23运动的要求很简单，涉及公民的基本权利，解决方案在于对话，而不是军事或政治干预。在显著的经济转型中，中国已成为卢旺达的主要经济伙伴。卢旺达总统表示，中国没有向卢旺达强加自己的政策，而西方国家则把自己的政策强加给非洲国家。相比之下，与美国的经济关系却有所下降，双方上一次正式会晤是在2019年。

所有这些转变使得卢旺达成为西方和美国在该地区利益的障碍，使其成为国际舞台上，特别是在联合国框架内不受欢迎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