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奇迹”怎么了？美国是如何把它带入黑暗隧道的？

如果你是20世纪80年代或90年代初，甚至更晚出生的人，你很可能听过“日本星球”这一短语，它传达了对这个亚洲国家经济和技术繁荣的敬畏之情，正是这种繁荣让日本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

日本当时的经历，正是所有发展中国家都渴望实现、但由于种种原因而未能进步的典型例子。在世界遭受冷战两极分化和石油危机动荡的时期，日本崛起成为西方世界以外的工业强国和技术创新的灯塔。

日本的经历之所以被称为真正的“奇迹”，是因为它从一个破败程度堪比被美国核弹袭击的日本城市的受灾经济体，转变为一个可与西方最大经济体相媲美的全球强国，实现了巨大转变虽然“经济奇迹”一词在当今世界已失去光彩，因为人们过于宽泛地用它描述任何GDP飞速增长的国家，但日本所发生的事情绝对堪称“奇迹”。

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1960年，日本的GDP约为470亿美元，到1990年，这一数字已跃升至3.1万亿美元，这意味着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经济规模增长了六十六倍。

到了1995年，日本的GDP已经达到5.55万亿美元，5年内增长了近45%，而当时美国的GDP只有7.64万亿美元，这大大缩小了两国之间的经济差距，日本经济在一些指标上甚至超过了美国，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人均GDP，日本在其国家GDP中所占份额至少比美国高出10%，并且有预测“承诺”或“警告”——取决于其所有者的网站——日本有可能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经济强国。这种狂野的幻想在美国媒体和政治话语中如此盛行，以至于好莱坞甚至拍摄了有关日本人主宰未来的电影。

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日本经济独立”的叙事开始瓦解。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日本遭受了经济停滞和人口危机，经济增长急剧放缓，到2023年，日本的GDP将达到4.2万亿美元，与美国的GDP 27.4万亿美元形成鲜明对比。

与此同时，对日本主导未来的担忧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美国和西方媒体开始讨论需要支持日本（美国对抗中国的所谓盟友）恢复其原有地位，这与武士后裔对西方经济主导地位构成威胁的时代相比发生了巨大变化。

奇迹的结束，噩梦的开始

直到2010年，日本经济总量还是世界第二，但到了今年，二十年持续危机的恶果已经显现，中国已经把日本的第二位置抢了过来，而到2023年底，日本将再次经历下滑，这一次，德国已取代东京，位居第四位，商业报纸甚至在谈论日本再次跌出榜单的可能性，这次是印度取而代之。

据《外交家》杂志分析，这种下降不仅是因为日元兑美元在过去十年里下跌了约30%，这当然会影响名义GDP，但它表明了一场更深层次的危机，这场危机已经影响了日本经济奇迹基石——增长热潮。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日本2000年至2022年的年平均实际增长率不超过0.7%，而同样在经济层面遭遇困境的德国等国的经济增长率也在1.2%左右。

英国《经济学人》报道称，日本“按照购买力平价指数计算”的全球GDP占比将从1990年的9%降至2022年的不到4%，这是日本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最低占比。同样，日本的人均GDP相对于美国的比例从1990年的81%下降到2022年的64%，日本的人均GDP在38个经合组织成员国中目前排名第21位。

此外，著名金融服务机构高盛的预测显示，日本将在25年内退出世界五大经济体之列，到2075年将退出世界十大经济体之列。这些数据和预测反映了日本经济的许多结构性问题，最明显的是劳动生产率下降的危机。

虽然二十年前日本工人的生产率曾是人们关注的焦点，但目前却急剧下降，日本的劳动生产率仅为德国的60％。根据2022年的数据，日本的劳动生产率在经合组织国家中排名第30位，该指数以该国工人每小时可生产的商品和服务价值来衡量。

另一方面，直到20世纪90年代，日本还被广泛视为一个经济健康、社会公正、中产阶级规模庞大、稳定、强大的国家。但自2006年起，日本开始出现“贫困危机”的迹象，出现了所谓的帐篷村，即“mura”，里面住着因经济衰退而无家可归的失业临时工。随着新冠疫情的到来，这些迹象愈发明显，日本女性纷纷在社交媒体上抱怨无法购买女性卫生用品，此外还出现大量民众排队领取慈善机构免费食物等不寻常场景。总体而言，日本从事临时性和不稳定工作的人数正在增加，这些工作无法为他们提供社会保障或对未来的保障。

美联社在题为《日本很富裕，但很多儿童很贫困》的报道中指出，尽管日本仍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但其儿童贫困率却是富裕国家中最高的之一，七分之一的日本儿童生活在贫困中，约有一半的单亲家庭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日本厚生劳动省发布的2022年国民生活水平官方数据证实了这一悲惨事实，日本的贫困率达到15.4%，是当年经合组织成员国中最高的。同样，同期的一项调查显示，日本65岁以上的单身女性中有44.1％生活在贫困中，然而，日本的贫困现象在很大程度上不为外界所见，是因为日本的文化将贫困视为一种耻辱，并试图逃避。

所有上述负面数字都是日本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进入黑暗隧道的结果，伴随着许多虚假的曙光承诺。每当经济出现小幅复苏时，一些经济学家就在等待日本经济复苏并重回奇迹之路。

但这并没有发生，因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经济一直处于停滞状态，有时仅实现温和增长，而这种收缩还伴随着国家竞争力和生产潜力的明显滞后以及人口的下降。即便是曾被视为日本经济骄傲的重要方面之一的汽车产业，也因电动汽车的出现而遭受沉重打击，日本在电动汽车领域既不占据主导地位，也未发挥主导作用。

日本是如何走进黑暗隧道的？

一些经济学家喜欢将日本的遭遇称为“长期寒流”。它并不是一场重大灾难，而是一种表现为相当正常的经济衰退的“衰退”，并且由于持续时间太长而延长到成为“灾难”的程度。这一切都始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一场泡沫，泡沫的核心是股票和房地产，当时这些资产的价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据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报道，商业用地价格迅速上涨了四倍，东京黄金地段几百英亩土地的价格现在与整个加利福尼亚州的价格相当。

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具体来说是1991年，泡沫彻底破灭，股市崩溃，房地产价格迅速下跌，导致日本人损失惨重，进而导致日本人不愿意消费，并开始了一系列的经济衰退。仅1991年一年，企业破产率就上升到66%以上，全国工人工资大幅下降，日本经济进入所谓“失去的十年”，到2001年，房地产和土地价格更是下跌了70%以上。

事实上，日本还遇到了另一个加剧危机的问题，1997年，正当一些人期待痛苦的经济衰退即将结束时，却发生了银行业危机，此次危机是由日本一家大型银行北海道拓殖银行的倒闭引发的。这是因为日本的银行在泡沫破灭之后，对大客户采取了宽松的政策，当大企业无力偿还银行贷款时，银行会给它们机会，免除部分贷款，并将利息支付降至零。由于这些被经济学家称为“僵尸贷款”的贷款不断积累，最终导致日本第一大银行倒闭，进一步加剧了日本的问题。

随着北海道拓殖银行的倒闭，三洋、山一证券等国内一系列大型金融机构相继倒闭，金融恐慌开始在全国蔓延，日本民众纷纷在银行门前排队提取存款，以至于政府甚至下令银行不得出现这样的排队现象，以抑制民众的恐慌情绪。日本媒体开始避免报道有关排队的新闻，以免增加民众的忧虑，导致经济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危机爆发后，日本经济因需求疲软而急剧萎缩，而金融机构无法提供必要的经济刺激。到1998年，“经济寒流”显然将持续下去，因为个人和企业开始进一步削减开支，价格进一步下跌，生产几乎陷入停滞。另一方面，政府为了解决长期危机，开始印制更多货币，同时将利率降至零以刺激经济，但这无法扭转经济衰退。

在很短的时间内，日本正遭受一些经济学家所称的“流动性陷阱”，即人们无论有多少钱都不愿意买房，钱会堆积在房产上，而不会以任何方式转移到经济中。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当局试图通过昂贵的政府支出计划来刺激经济，直到日本成为世界上负债最多的发达国家，但经济有时却几乎没有增长。

问题不仅在于日本人现在更倾向于储蓄而不是消费，而且存在明显的供应问题，因为人口萎缩加上对大规模移民的开放程度不够，导致了劳动力短缺，进而阻碍了增长，日本曾经闻名的创新力开始减弱，日本不再像以前那样以新颖独特的创新而闻名。

追究美国

当我们从这个内部角度讲述这个故事时，读者可能会认为日本奇迹的终结和进入黑暗隧道，是一场纯粹的内部危机，始于房地产和股市泡沫的破灭，随后是银行业危机，然后是人口收缩和日本人的经济行为，才完成了这一切。但现实情况是，有一个外部催化剂从根本上导致了日本长期以来的这一绊脚石：美国所扮演的角色。

日本是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令美国感到恐惧的经济怪物。许多政治家、商人和实业家都要求对抗日本的扩张，因为他们看到两国之间的贸易逆差对日本有利，而且日本产品以低廉的价格和高品质涌入美国市场。事实上，自1981年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向日本施压，要求其向美国公司开放市场，结束两国贸易不平衡的局面以来，美国对日本的压力就开始加大。

日本最初被迫限制向美国出口的汽车数量，到1985年发生了最重要的变化，即《广场协议》，该协议由美国、日本、西德、法国和英国签署，规定提高日元对美元的汇率，以减少两国之间的贸易逆差，日本出口产品的价格将变得更高，然后逐渐下降。该协议之后，美国于1987年对日本进口产品征收100%的关税。

《广场协议》给日本的出口和其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但更重要的是，它是日本经济一系列悲剧事件的开始。协议签署后，日元汇率迅速升值，由1985年的240日元兑1美元，上升到1988年的120日元兑1美元，出口受到影响，日本被迫降低利率，以刺激内需，弥补协议带来的外部损失，由此引发了巨大的流动性危机，投机活动增多。房地产和股票市场的借贷和投机活动极其便利，导致房地产和股票价格大幅上涨，并由此形成泡沫，整个市场开始以对土地和房地产价值的非理性和高度夸大的认知进行交易，直至九十年代初泡沫破裂，危机随之而来。

二战结束以来，日本几乎完全依赖美国，日本的安全和经济复苏与美国的政策和市场动态密切相关。与美国保持密切关系，虽然为日本提供了一定的安全优势，并获得了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但这种关系也给日本的经济能力和战略独立性带来了制约，这或许是当今世界新兴大国应该汲取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