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谈及”：回忆德国在非洲殖民中的作用

这块位于德国首都威廉街77号的建筑的牌匾与众不同，那里曾举行过一次彻底改变非洲命运的会议。

与旁边的那些官方方形匾额不同，这些匾额用阴郁的色彩讲述了德国纳粹的历史。这块匾额笨拙地立在一棵树前，上面有一张古老的非洲地图，地图上用鲜艳的红蓝两色绘制。这是因为它相当新——三年前由非营利性组织非洲论坛（而不是柏林市）竖立起来的。

德国长期以来一直因其对二十世纪纳粹罪行的详尽而丰富的记忆而受到赞誉，而非洲匾牌的孤独晦涩却凸显了德国如何记住——或者忘记——其殖民历史。

一个冬日的午后，几名游客匆匆走过，没有多看一眼，而是朝着约200米（650英尺）外的柏林墙遗址和大屠杀遇难犹太人纪念碑走去。这座77号老建筑不再是宫殿，而是一栋公寓楼和底层的几家餐厅和咖啡馆。即使是在附近工作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在非洲历史上有多么重要——“Keine Ahnung（不知道）”，一位女服务员在被问到时回答道。

就在140年前的今天，欧洲领导人齐聚此地，最终确定了非洲的划分和殖民游戏规则。从1884年11月15日到1885年2月26日，他们断断续续地争论了三个月，争论谁拥有非洲大陆的哪些领土。这场会议被称为柏林会议或刚果会议，它加速了对非洲国家的占领，影响了非洲大陆的命运，其影响至今仍未消退。

然而在德国，这段历史基本上是一个黑洞。

“我不记得我们经常谈论殖民主义，”34岁的柏林居民桑加·伦茨告诉半岛电视台。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学校的历史课程主要围绕大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一位历史老师曾带全班同学去参观奴隶制展览，并向伦茨介绍了德国帝国主义。但直到2020年，当她偶然看到一张被派往殖民地的一位老男性亲戚的照片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与那段历史有多么深厚的联系。

伦茨难以置信地说道，“他驻扎在德属东非，在那里修建火车轨道。我当时想，等一下。当然，这件事发生了，但没人谈论过。在德国长大的人会谈论一些亲戚是纳粹，但没有人谈论这段历史。”

约翰尼·惠特拉姆是该市的一名导游，他说他是少数几个试图带客户穿过威廉街去参观非洲牌匾的人之一。他说，“人们通常很高兴知道这一点，即使这不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不过，他承认，人们对这座纪念碑的兴趣很小，他认为这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当局没有优先考虑这个问题。

惠特拉姆说：“我想说，对于这段历史的认识肯定还不够。”

对于维护非洲人和非裔德国人利益的“Each One Teach One”（EOTO）组织联合主任兼活动家娜贾·奥福阿蒂-阿拉扎德（Nadja Ofuatey-Alazard）来说，德国选择关注其最近的黑暗历史，却未能审视其残酷的前因。

奥福阿蒂-阿拉扎德说道，“德国迟迟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是一个殖民大国。它的主要历史焦点是国家社会主义历史，但那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历史，所以德国至今还没有履行自己的历史责任。它需要进入主流。它必须进入学校和大学。”

塑造非洲的欧洲会议

19世纪末，欧洲列强陷入了疯狂的“非洲争夺战”，也就是现在所说的那段时期。他们的目标是控制他们在非洲大陆购买的资源——从橡胶到棕榈油。

德国、英国、葡萄牙和法国都试图超越对方，迫使当地非洲领导人签署独家“保护条约”，这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主权。有时，殖民官员会购买大片非洲领土，有时，侦察兵会简单地将一国国旗插在非洲国家以宣示主权。

当时，威廉街77号是时任德国总理奥托·冯·俾斯麦的宫殿，俾斯麦肩负起召集欧洲对手参加柏林会议的任务，以避免欧洲各国在争夺殖民地时爆发战争。

历史学家指出，最初俾斯麦对非洲之争只是有点兴趣，因为建立和支持殖民政府的成本很高，而且需要复杂的外交准备。然而，他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德国亲殖民主义作家和游说者的压力，他们利用媒体强调扩大德意志帝国势力范围的机会。德国正在迅速实现工业化，来自殖民地的免费劳动力和资源是俾斯麦后来意识到的一个机会。但根据会议召开前几个月的通信记录，俾斯麦和法国政府官员一致认为，必须有一些秩序。

柏林会议共有十四个国家参加，共派出十九名代表，其中美国代表不在其中，非洲代表未到场，甚至连欧洲承认的埃塞俄比亚、利比里亚、桑给巴尔等国家也没有派代表参加。

会议结束时，一项阐明“有效占领”规则的一般法案出台：各国不再仅仅悬挂国旗并宣布领土属于自己，而是必须真正对现有的非洲国家实施其权力。刚果和尼日尔盆地也应实现自由航行，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对后来被称为刚果自由邦的地区的主权要求也得到了承认。

德国宣称拥有四个主要地区：德属东非、喀麦隆、多哥兰和德属西南非洲。

“贪婪和傲慢”

一些研究人员并不完全同意人们普遍认为的柏林会议决定了非洲的命运。埃默里大学研究员杰克·佩恩告诉半岛电视台，非洲国家在会议之前就已经形成了，许多国家的边界​​要到很多年后才会正式确定。然而，他补充说，会议很可能进一步引发了更疯狂的占领殖民地的热潮。

佩恩说，“柏林会议是欧洲贪婪和傲慢的明显象征。从许多方面来看，它使（欧洲人）正在进行的非洲领土主张合法化，尽管这种解释也值得谨慎。也许，与没有举行会议的另一个世界相比，让大量主要政治家亲自聚在一起更能促进统治整个地区的努力。”

事实上，会议召开五年后，非洲殖民地的比例从20%上升到90%。德国殖民卫队在殖民地尤其残暴。在今天的纳米比亚，德国军队屠杀了数千名起义的赫雷罗人和纳马人，并将他们关进集中营。

“他们把这些女人租给德国公司和德国定居者” ，活动家西玛·吕佩尔（Sima Luipert）告诉半岛电视台，她的曾祖母就是被“租借”来的，现在她是敦促德国赔偿的赫雷罗族和纳马族领导人团体的成员。

由于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并因此在1919年失去了其在非洲的所有殖民地，该国一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认为它在这场博弈中没有多少利益，而比利时等其他欧洲强国的表现更糟。但活动人士指出，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EOTO组织的娜贾·奥福阿蒂-阿拉扎德说，“欧洲领导人喜欢互相指责，说‘不，他们做得比我们更糟’。事实是他们都做了可怕的事情。德国需要更多地承认那段历史。”

为了推动人们更好地认识这段历史，奥福阿蒂-阿拉扎德自2020年以来领导组织了一系列“非殖民化”会议，该项目部分由国家资助。在第一次会议中，她邀请了来自非洲国家的代表齐聚一堂，讨论殖民化对当今非洲的影响。

她表示，“我决定想出一种反会议的形式。由于当时历史性的（柏林）会议上有19名代表，代表14个国家，所以我也邀请了19名非洲裔女性，因为显然，历史上只有19名男性。”

文件中写道，在最近一次11月举行的会议上，另一组19名代表（这次全部为非洲裔）提出了对欧洲国家的10点要求：赔偿、废除脆弱的签证制度、在欧洲危险地向右转之际保护人权。然而，这位活动人士表示，欧盟尚未对这些要求作出回应。

现在的过去痕迹

在德国长大的法官卢富马·姆文巴说，她很难调和在学校学到的内容、与同龄人的对话以及家庭的现实。

20世纪90年代，她的家人逃离了刚果民主共和国，当时该国正经历政治动荡。由于殖民势力干涉当地政治，该国局势四分五裂，至今仍处于战争状态。在家里，她父亲非常害怕暴力，甚至不让他们玩玩具枪。

但在德国，人们认为殖民历史“不太重要”，历史课上也没有对帝国主义的批判性思考。“我很困惑，”33岁的姆文巴说，他很难不注意到非洲的资源是如何被外国势力控制的。

现在，为了更现实地看待这一情况，姆文巴创办了“去殖民化城市之旅”，专门向居民和游客展示柏林仍带有殖民和争议历史的部分。这是这座城市的一个独特概念。

典型的游览路线是将游客带到城市米特区的非洲区。这个安静的住宅区里挤满了色彩柔和的现代主义公寓楼，最初是由动物爱好者卡尔·哈根贝克开发的，目的是建造一个人类动物园，在那里展示来自德国殖民地的“异国”动物。这就是为什么这里的一些街道以以前的殖民地命名：例如多哥街或温得和克街。然而，哈根贝克因蛇咬而死，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这些计划泡汤了。

在曼加贝尔广场，游客们了解到，这个公共空间直到2022年才得名。最初，它以德国驻非洲专员古斯塔夫·纳赫蒂加尔的名字命名，他在控制喀麦隆、多哥和纳米比亚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经过多年的争议，柏林市议会最终将其重新命名为鲁道夫·曼加-贝尔，这位喀麦隆王子于1914年被殖民德国以叛国罪处决，因为他敢于质疑他的人民杜阿拉的任意流离失所。

在游览过程中，导游经常会讲一些有趣的知识。其中一条让很多人惊讶的是，这家受欢迎的德国杂货店Edeka最初是“Einkaufsgenossenschaft der Kolonialwarenhaendler”的缩写，即殖民地杂货合作社。

姆文巴说，她经常从她的德国客户那里得到积极的反应。她表示，“看到人们对此的反应总是很有趣。人们总是说，‘哇，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确实很欣赏那段历史。”

另一方面，有些人很难看到德国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一面，他们会通过询问姆文巴来抵制旅游团，或者在旅游团拐弯时悄悄溜走，她说。“这种情况只占很小的比例，但确实存在。有时我们也会收到社交媒体上的恶意评论。”

这就是为什么活动人士说德国需要加大对历史纪念的投入，同时向其前殖民地支付适当的赔偿。虽然奥福阿蒂-阿拉扎德赞扬即将离任的社会民主党领导下的奥拉夫·朔尔茨政府将非洲历史列入议程，但她也表示，德国的纪念未来并不稳固。

在上周的大选中，保守党基督教民主联盟获胜，但极右翼德国选择党也取得了强劲增长，成为议会中最强大的反对党。这位活动人士说，这是一种威胁。

奥福阿蒂-阿拉扎德说，“尽管（极右翼）可能不会像保守党承诺的那样执政，但问题是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推动着其他人，推动着其他人，因此这令人担忧。而且，德国选择党绝对反对任何去殖民化或记忆文化。他们认为解决过去是可耻的，所以他们完全否认这一点。所以我们不知道这会对我们的工作产生什么影响。我们显然非常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