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会发生一场军事政变吗？
“以色列国的安全一直是并将永远是我一生的使命。”
在以色列国防部长加兰特说出这番话的几个小时之前，该国总理内塔尼亚胡出台了针对他的免职决定，而数日来，他一直忙于说服内塔尼亚胡放弃其颇具争议的司法改革计划。加兰特称，“为了以色列的安全，为了我们的儿女，现在必须停止司法改革的立法程序，以使以色列国能够安心庆祝逾越节和独立日，并在大屠杀纪念日举行哀悼。”
格兰特已多次向内塔尼亚胡表示，继续实施这项计划会给军队机构带来灾难，而最让他感到担忧的是，由预备役人员发起的抗议战线正延伸至最重要的军事机构，例如空军、军事情报、特种作战部队以及电子部队。在这样的情况下，加兰特警告称，这种愤怒正蔓延至正式军人身上，而这可能会导致占领军内部出现严重而危险的分裂，并在占领国面临重大和直接威胁时损害其成员的作战准备，例如在面对伊朗核计划、巴勒斯坦的袭击以及最近与黎巴嫩真主党之间的紧张局势之际。
加兰特的担忧似乎不仅仅是一种猜测，因为令人担忧的迹象已经出现。在这些迹象中，最突出的也许是以色列占领军中的部分未透露个人身份的预备役军官，在2月24日发表的一份声明中威胁称，如果这项司法修正案获得通过，那么他们将不会留在军队服役，因为这项改革“将摧毁我们为之服务和战斗的一切”。
也许正是这些担忧最终促使加兰特打破了沉默，并将他的保留意见从政府磋商的秘密圈子中公开出来——他在25日晚上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并向以色列人发表声明称，以色列国防军士兵们所感到的愤怒和沮丧，其程度是他前所未见的，他还暗示，军方对内塔尼亚胡政府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
对于内塔尼亚胡而言，这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正是在那一刻，他决定告诉所有人，他将不遗余力地通过这些司法修正案。就在加兰特发表这些声明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总理内塔尼亚胡便召见他，并通知他已被解职。在此之前，这些拟议的司法修正案已在以色列引发了持续数周的抗议活动，并且在过去几天内达到了高潮。以色列境内外的许多人都认为，这些修正案破坏了以色列的司法独立，并且有利于议会和政府获得最大份额的权力，从而使得票率一直在上升的极右翼势力在该国的统治地位永久化。而那些支持司法改革的右翼人士，则认为这项改革计划将把以色列从非民选权威（即司法机构）的控制中解放出来，并将该国从法官作为公民意志监护人的权力中解放出来，这样一来，以色列人民将无需再被迫坚持犹太复国主义国家在近70年前建立时所依据的自由和民主的传统模式。
在历史上最为极端主义的政府在这个犹太复国主义国家内崛起的背景下，以色列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政治紧张局势，而这场以军队为主要支柱的激烈冲突，将我们带向了一个关于以色列军民关系性质的根本问题。以色列一直自称是一个拥有复杂机构和民主制度的国家，并在众多的社会集团和政治机构之间建立了微妙的平衡。然而，在这个占领国内发生的社会变革，就像它周围的许多国家那样，席卷并破坏着几十年来被许多人认为不可动摇的国家基础。那么，这些基础是否仍然足以使以色列远离任何破坏其宪法性质的混乱局面？还是说，它会像它的邻国那样，当其游戏规则发生根本性变化之时，就会在政治舞台上强势出现军事政变的幽灵？
愤怒的军官
还有另一项同等重要的动机，促使军官们站出来反对内塔尼亚胡的司法改革计划，即担心司法改革及其后果会使他们容易受到国际法庭的战争罪指控。
3月9日上午，前突击队军官埃舍尔·克莱因豪斯选择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地点，以表达他对总理内塔尼亚胡计划对司法系统结构进行的改革的抗议——他与占领军作战部队内的近100名战友，在被占领的耶路撒冷的“Kohelet政策论坛”总部面前举行示威。许多人认为，该论坛正是内塔尼亚胡政府司法改革计划背后的总设计师，尤其是在削弱最高法院在占领国的影响方面。克莱因豪斯站在示威队伍中高喊反对司法修正案的口号，并与多名示威者共同挥舞以色列国旗，还向该论坛总部投掷成堆的垃圾。
以色列发生的政治转变，并不仅仅限于高级军官参与反政府的示威游行，而是在此后还出现了局势的进一步升级——部分士兵威胁称，将不服从训练和服兵役的命令。其中包括来自以色列军队最重要的单位的士兵，例如电子战部队、军事情报局和空军，甚至还包括以色列国家安全局的特工。例如，在第69战略航空中队（其拥有的飞机能够直抵伊朗）的40名预备役人员中，已有37人宣布他们将不再参加2023年3月1日的常规训练。在大约一周后，又有超过6000名预备役人员签署了一项请愿书，表示将为抗议所谓的“司法改革”而拒绝服役，此外，还有近200名预备役医生致信被免职的以色列国防部长加兰特，声称如果政府不停止司法改革程序，那么他们就不会来服役。
为理解以色列兵役方面的问题，我们补充以下内容：以色列占领国对年满18岁的男性实行为期3年的义务兵役制，但是其中许多人会在服役期结束后选择加入预备役——这是志愿性的而非强制性的，这就意味着，他们受到免处潜在惩罚的保护。他们每年会有30天的时间在前线服役和参加实战，因此，他们每周至少要接受一次训练，并且成为了操作空军和军事情报机构下的特种作战部队的支柱，此外，占领军的日常任务也往往要依赖他们的作用，尤其是在需要长期技术知识累积的领域内，例如情报收集。
在以色列占领军2002年对巴勒斯坦各个城市开展的“防御之盾”行动、2006年的黎巴嫩战争，以及近来接连不断的针对加沙地带的侵略行动中，都出现了大量的预备役军人。因此，预备役军人越来越多地加入抗议者的行列并威胁要放弃服兵役，这种情况将对特拉维夫构成一场危机。例如，飞行员参与抗议活动就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在以色列的空军飞行员中，有近一半是预备役人员，而他们构成了该部队作战能力的中坚力量，如果他们停止参与训练，就会影响占领军的战备状态，尤其是在以色列与伊朗关系紧张的时期——占领国领导人深知让以色列军队处于战备状态的重要性，以便随时针对伊朗核计划或者占领国周边与伊朗政权相关的利益实施空袭。
让占领军成为反政府抗议堡垒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在于，军队是对以色列极右翼势力渗透最为敏感的机构——许多军方领导人认为，右翼势力的渗透会对军队构成威胁，此外，军队也是与占领国的历史传统联系最为密切的机构。然而，还有另一项同等重要的动机，促使军官们站出来反对内塔尼亚胡的司法改革计划，即担心司法改革及其后果会使他们容易受到国际法庭的战争罪指控。以色列一直表示，它拥有独立的法律和司法系统来调查任何军事违法行动或任何此类罪行，因此，其士兵不必接受国际调查。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以色列军官将该国的司法系统视为法律上的“铁穹防御系统”，以避免他们因战争罪指控而出现在国际法庭上。
政变的幽灵并不少见
在1996年，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首次上台，军方高层很快对其政府的政策感到失望，甚至不排除因当时军队内部发生的动荡而爆发军事政变的可能性。当时发生的这些动荡之一，与内塔尼亚胡违反以色列国家安全局（辛贝特）负责人阿米·阿亚隆的建议相关——后者建议不要在阿克萨清真寺地基之下开辟隧道，然而，内塔尼亚胡却下令开辟隧道，从而导致了“隧道起义”的爆发，并在当时造成数十名巴勒斯坦人遇害，此外还有多名占领军士兵死亡。在2012年，内塔尼亚胡仍然是占领国政府的总理，但该国却再次出现了对军队可能发生叛乱的担忧，这是因为犹太极端分子在军方的决策走廊中获得了影响力，并使他们拥有了更高的级别，而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来自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并且在犹太拉比的信仰中长大，而这种信仰呼吁他们在宗教信仰与军事命令产生冲突的情况下，要不惜违抗军事命令。
几十年来，尤其是在1967年的战争之后，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成为了极端正统派犹太人要求将整个西岸地区变成定居点的恶意计划的内容之一。根据以色列左翼作家、《拆解以色列》一书作者戈德堡的说法，那些相信以色列土地神圣不可侵犯的人，正在军方领导层的阶梯慢慢爬升，随之而来的就是未来发生针对等级制度的叛乱的可能性，尤其是在西岸地区——它已经转变为与以色列宪政国家平行的地区，极端右翼运动和团体在这里不断发展。
随着内塔尼亚胡去年11月在反对派任职18个月之后重新掌权，在约旦河西岸定居点内工作的大部分士兵投票支持极右翼和宗教政党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这些士兵认为，他们在被占领西岸的存在，从宗教的角度来看是一个关键的因素，因为拯救犹太人的土地是他们的一项神圣使命，而与服从民选政府的问题无关，因为他们是在完成宗教使命而非国家使命。因此，内塔尼亚胡政府迅速决定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来支持针对约旦河西岸的事实吞并，而其中最新的一项举措出现在今年3月21日——当时，以色列议会废除了要求拆除被占领约旦河西岸的4个犹太人定居点的立法。
内塔尼亚胡在其政府建成的最初几周内，便试图通过这些司法修正案，但随后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抗议活动，占领军在最初要求军方远离这场激烈的公开辩论，但很快，军方的存在就成为了这场关于国家性质的僵局中的焦点——以色列的右翼势力想要重新定义国家性质。问题不仅仅在于本届政府寻求巩固占领国在西岸地区的统治并控制司法系统，还在于该政府提出了重组军队及国防部结构的计划，以及控制准军事化的警察部队的计划。
更为明显的是，内塔尼亚胡似乎正朝着对军队实施决定性改革的方向努力，以满足他在执政联盟中有能力解散其政府的盟友的要求。其中第一项努力事关对西岸的占领警察部队的工作岗位调整，第二项努力则事关占领军如何监控被占领的西岸地区，这也是占领国总理在其国防部内设立负责被占领西岸C区的新职位的目的所在，这是内塔尼亚胡授予其财政部长——极端右翼人士比撒列·斯莫特里奇——的特权，使之有权组织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规划，并确保占领国维持对当地的民事控制。
以色列前任陆军参谋长阿维夫·科查维在去年12月卸任前，曾对这些有关军方的修正案表示担忧，因为有关这些修正案的提案早在新联合政府的组建谈判中就已浮出水面，而这被认为是该政府与军方关系紧张的先兆，甚至是在内塔尼亚胡政府开始履行职责之前。除此之外，以色列军方高级指挥官警告称，这些修正案可能会在官兵之间引发内部分歧与冲突，而这又可能会导致以色列占领军作为一支有效的战斗部队的结构瓦解。事实上，如果极端右翼势力最重要的需求得到满足，那么这些预期就将成倍增长。而这项要求正是让哈雷迪派犹太人免服兵役，不仅仅是像当前的这种既定事实，而是要将其正式写入法律。在这样一个拉比影响力与日俱增的军队内，通过改写法律来使逃避兵役合法化以满足极端分子和哈雷迪派政党的要求，这可能会在军队内部及其领导层之间引发冲突。
社会信仰与军事领导
以色列人不断传递预备役军人发出的拒绝为各部队服兵役的口头威胁，并希望这些只是形式上的抗议，而不会转变成现实。然而，占领军领导人在3月22日表示，在实地服役的地面部队预备役人数的确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他们还首次宣布，在第551伞兵精英旅中，只有57%的预备役被征召入伍，而在平时，其入伍比例为90%。这项指数构成了一个令人震惊的迹象，说明这种威胁即使是在占领国处于困境之际也极容易实施——穆斯林的斋月已经到来，在通常情况下，以色列会在此期间与巴勒斯坦人民及其抵抗力量发生更多的冲突，这也是该占领国需要其军队的至暗时刻之一。与此同时，巴勒斯坦的囚犯也发出了实施全面罢工的威胁，从而将威胁到占领国的监狱服务。
而使事情进一步复杂化的是，这些威胁恰逢占领国内部反对派范围的扩大——现在已包括许多前高级安全官员、前总理、国防部长、陆军参谋长、副参谋长以及空军指挥官，他们宣布反对当前的司法修正案，而最新站出来的正是前陆军参谋长科查维。他们一致认为，这种改革只不过是试图在以色列占领国的治理结构中引入一种专制的、准宗教的因素，从而使极端正统派在政治上获得越来越多的存在，直到他们能够破坏最高法院的权威——他们可以坚持通过这些修正案，以批准政治人士对选择法官的过程的干预，并允许以色列议会以简单多数来推翻最高法院出台的决定，甚至将一些法律从司法审查中删除。
在持续十多个星期的大规模示威、预备役人员的威胁，以及以色列高级专家关于对占领国安全、国际关系及其内部凝聚力可能受到的潜在危害的警告之后，我们可以看到，在占领国发生大规模的宪政危机的可能性与日俱增。最后，所有选项仍然保持开放状态，但是如果导致推翻我们当前所知的以色列国家法律体系的拟议法案被叫停，即使发生另一种情况允许法院取消“司法改革”，执政联盟中的极端正统宗教政党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件事情，而届时，他们手中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内塔尼亚胡施压，要求其拒绝接受非他们任命的法官的裁决，否则他们就将退出联盟。在这样的情况下，占领国可能面临一场其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宪政危机，并且可能伴随着广泛的公民不服从运动，并且有成千上万的预备役军人将拒绝服兵役。
因此，以色列占领国似乎正处于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其命运将在未来几天内揭晓。然而，作为占领国最重要的机构，军队已经成为了当前僵局中的核心。尽管很难断言是否会发生政变，但这场危机似乎比“司法改革”或者“削弱司法系统”的问题更大——问题的实质在于新的右翼联盟希望重新定义以色列的所有主要机构，以及该联盟在受到该国传统政客的激烈抵抗的情况下，究竟能在这一进程中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