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学者布尔盖特:针对穆斯林的种族主义言论是与阿拉伯专制政权联合制造的产物

法国学者弗朗索瓦·布尔盖特认为,法国出售的武器被用来镇压阿拉伯国家的人民,而法国又从塞西及阿联酋那里买回了他们关于政治运动的理解、愿景及叙事 (半岛电视台)

法国学者弗朗索瓦·布尔盖特(Franois Burgat)的著作《政治伊斯兰……南方之声》第一次被翻译成阿拉伯语,而在近30年后他的著作《理解政治伊斯兰》再度出版,在这期间,布尔盖特忙于理解该地区许多国家内的伊斯兰政治运动,并从各类伊斯兰政治运动中汲取经验和观点。

布尔盖特曾在阿尔及利亚的一所法学院内度过了7年的时间,然后又在埃及度过了5年的时间,然后在也门度过了6年的时间,然后还在叙利亚和黎巴嫩度过了5年的时间,这种国度之间的多样性,为他提供了更为广阔的视野,以理解伊斯兰政治运动之间的相互作用,最重要的是,让他能够从总体上理解穆斯林的宗教文化。

在法国针对伊斯兰教的攻击不断升级期间,法国社会似乎也出现了一种单边声音——这种声音支持法国的官方话语及强硬话语的发展趋势,并对其他声音的存在提出了质疑。那么,如果这些声音存在的话,为什么没有在法国出现?

半岛网记者对话法国东南部国家学术研究机构的政治学教授弗朗索瓦·布尔盖特,讨论了有关马克龙的讲话在伊斯兰世界中造成的后果及其成因,以及阿拉伯国家是否在加强这种话语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以及其他部分问题,具体对话内容如下:

伊斯兰恐惧症的现象日渐增多,并已成为法国公众话语的一个特征所在,尤其是在法国总统及内政部长的公开参与之下……那么,出现这种话语的根源是什么,它与文化因素或政治因素存在何种联系?它是否还与其他诸多因素结合在一起?

当然,其中存在多重因素,但最主要的因素可能是法国总统马克龙与极端右翼势力之间的博弈,以准备进入将于2022年5月举行的总统选举。

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马克龙于2017年5月在中左翼势力的支持下当选法国总统,但是,因为他的自由主义政策,以及他对“黄马甲运动”的反应,这个群体渐渐离他而去。因此,如果马克龙想要赢得下一届的总统选举,那么他必须吸引右翼与极端右翼势力的支持,才能战胜他的竞争者。

如果我们说,必须考虑到这个相互竞争的集团的存在,而这是一个重要的集团,它的存在与壮大证明法国社会正经历着一场危机——拒绝并排斥其他移民的文化,这也解释了法国出现这类种族主义言论的原因。

法国知识分子持何立场?是反对整个宗教的信奉者,或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公民?这种敌对立场中存在的危险性将对社会稳定产生何种影响?

请允许我在这里提出一个积极的观点,我坚信大多数法国学者反对这样的趋势,我的意思是,敌视伊斯兰教信徒的趋势,因为支持伊斯兰恐惧症的知识分子只占极少数。

社会科学领域内的教授与研究人员,大多数都拒绝这种极端主义倾向,以及反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的种族主义倾向。

例如,如果我们选择一个像吉尔·凯珀尔这样的核心人物,他是法国“新保守主义”运动的代表人物,我们也看到那些听从他意见的人,那么,我们可以轻松地知道,他们只是学术界内很小的一部分。

但是,媒体的干预以及国家的话语却掩盖了这个现实,因此,学术界的这个边缘群体却占据了整个媒体领域,并且,视觉媒体显现的规模要比真实情况大得多。

例如,现任教育部长约翰·迈克尔·普伦克的权力言论,明显批评了他口中的“左翼伊斯兰主义者”,而在官方媒体内,很多研究员却在不断重复这类边缘性的言论。

包括电视新闻频道在内的法国主要媒体,也通过许多“专家”来传播这种话语,其中包括许多“哲学家”,他们在媒体中声称所代表的领域,而事实上他们从未实践过或学习过。

但是,民众对反穆斯林趋势的反应不也很麻木吗?反穆斯林的言论是否已经被民众所接受?

在我们代表研究人员的立场而提出积极观点之后,目前还存在一个消极的观点,即马克龙总统采取强硬路线和种族主义的战略,取决于对这个问题的普遍看法及民意的准确理解,其特征是缺乏对差异性的容忍度,此外,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也正在兴起,这类思潮拒绝法国的构成中有其他类型的人员的存在,我指的是,对法国穆斯林的排斥。

而这种排斥主要存在几大根源,其中一个是阶级性的,因为新一代穆斯林在经济和社会上都属于温和的阶层,但是据我估计,推动这种转变的主要是与法国历史上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殖民时期相关的历史因素。因此,我们认为他们或他们的后代对其基本公民权利的要求,是社会绝对无法接受的,而且比过去拒绝接受工会权利的要求的态度更加坚决。

反对伊斯兰政治运动的阿拉伯国家,是否在支持有关伊斯兰恐惧症的话语中发挥了作用?如果这种作用存在,那么它的性质如何?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在此,我必须提醒大家注意一个问题,即这样的种族主义话语并不只存在于法国,在阿拉伯世界,针对穆斯林的种族主义言论也是与阿拉伯专制政权联合制造的产物,其有形的政治目标在于剥夺其对手的合法性,甚至是在国内和国际上最为温和的对手,在法国及西方社会,还对此存在误解与仇恨。

最新的一个例子是马克龙对沙特的访问,当时他受到了沙特前司法大臣的接待,而后者声称,他来到马克龙面前是为了帮助和鼓励他打击“政治伊斯兰”。

我们还需要补充一点,伊斯兰恐惧症的言论也源自北非,包括阿尔及利亚将军以及本·阿里政权及其政治精英一样的马格里布分支。最近加入这项潮流的新代表,还包括埃及的塞西以及利比亚的退役将军哈夫塔尔。

法国最大的问题不是向塞西或者阿联酋出售被用来压迫地区人民的武器,而是从这些人手中买来了他们关于阿拉伯地区政治运动与转变的理解、愿景和观点。

法国学者、研究员弗朗索瓦·布尔盖特认为,对弱势方的攻击在欧洲很常见

在您看来,选拔“尊重共和国价值观”的伊玛目,是解决这场危机的方案,还是会加剧这场危机?

遗憾的是,我坚信这种战略更像是火上浇油。西方不但没有承担起责任,反而是以文化方法来应对危机。我的意思是,西方将危机的责任归咎于另一方的文化,并让另一方的宗教来为这场危机承担责任,西方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逃避自己的责任。

问题不在于采用法国对世俗主义的理解,也不仅仅是采纳对宗教或“法国价值观”的尊重,问题恰恰在于法国没有能力尊重它所宣扬的价值观和口号。毫无疑问,言论自由是最重要的普世价值观之一,但是法国在这个问题上的实践,却对不同的言论采取不同的态度。

在被称为言论自由象征的《查理周刊》办公室内,据说这种自由是不受限制的,著名漫画家却因在漫画中的讽刺言论被指控为“反犹主义”而遭到开除。

法国的统治精英接受并鼓励《查理周刊》在攻击穆斯林方面的自由,但同时却准备禁止“反对法国伊斯兰恐惧症的聚集”,而事实上法国应当鼓励这样的集会,因为他们捍卫了法国的一部分构成元素,并警告针对穆斯林实施种族主义所存在的危险,但是,法国却没有鼓励这种集会,反而是予以反对和禁止。

由于这种双重标准的存在,言论自由在法国已经支离破碎。尽管法国官方言论试图宣扬并说服全世界相信,法国是“言论自由”的起源与鼻祖。

法国总是习惯于将任何危机的责任推给其他人,特别是穆斯林。事实上,所谓的“伊斯兰恐怖主义”是各种复杂机制的作用结果,无论是国家还是社会都应当为此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是,它却拒绝承担责任,也拒绝从政治角度处理这种类型的危机。相反,它宁愿把责任推卸给另一方的文化,即使另一方的文化并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欧洲是否已经失去了吸纳多样化的能力?反穆斯林是否是对移民普遍怀有敌意敞开了后门?

对更为脆弱的社会阶层进行攻击,是欧洲的一个古老传统,就像在其他任何由政治民粹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地方一样。今天,他们攻击穆斯林,正如纳粹德国在过去对犹太民族的攻击。塞西将他失败的责任归咎于穆斯林兄弟会,这是为其失败的政权而辩护的一个愚蠢借口。特别是在政治和经济衰退时期,这样的声音会不断壮大。

让我们再回到你的问题,关于针对穆斯林的攻击,以及这种攻击是否是对移民的普遍攻击开放了后门。是的,尤其是年轻的法国穆斯林,他们年轻而有活力,他们要求获得自己的权利,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通过集会而获得的政治代表权,以及在法国媒体中脱离精英的发言权,这些精英正以他们的名义说话,而他们却不再接受像过去那样接受社会二等公民的身份。

文化融合过程,或是世俗化的过程,是否与个人放弃诸如佩戴面纱之类的宗教教义的要求相关?对共存的信念和对他人的尊重还不足够吗?还是说必须复制他人的观念?

不幸的是,法国官方今天想要的是“典型的穆斯林移民”,相当于放弃了宗教信仰的穆斯林。这项进程的最后阶段,是通过马克龙关于“分离主义”或“支持世俗主义”的讲话而完成的。法国当代的国家领导人,首次公开使用了伊斯兰恐惧症的言辞,而这类言辞在过去一直只有极端右翼势力才会使用。而结果就是,针对被控极端主义或恐怖主义边缘群体的战争话语,在没有真正理由的情况下也被加入其中,而95%的普通信徒被其纳入“伊斯兰生态系统”。

在您看来,极端主义是否在穆斯林中间广泛传播,以至于这种传播威胁到了社会安全?从而需要频频在媒体上对他们发出攻击?

恐怖主义行动及其行动者仍然非常有限,但是这些行动的目标是加深对方的恐惧,而不是了解和接纳对方,媒体现在正设法借势加剧这种潮流,同时引起穆斯林之间的内纠感,并让他们承担责任。

我认为,该政策在短期内产生的结果,可能会给马克龙或其竞争对手带来好处,但是,这对于法国总体的社会结构而言,特别是从中长期来看,是非常危险的情况。这种观点也适用于世界上的其他地区。

来源 : 半岛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