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的经济转型：“2030愿景”是否已开花结果？
华盛顿特区中东研究所经济与能源项目主任、高级研究员凯伦·杨在美国杂志《外交事务》上发表了一篇分析文章，并在文中探讨了沙特新经济政策的概况，阐释了沙特目前在兑现“2030愿景”的目标中所处的位置，以及该国适应全球油价波动的方式。
2016年，沙特阿拉伯开启了一场革命性的政治和经济试验。当年4月，时任副王储的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亲王宣布了一项名为“2030愿景”的经济改革倡议，而他在宣布这项决定的同时，还对沙特依赖石油的现状发出了尖锐的批评。根据这位亲王的愿景，沙特需要应对21世纪的挑战，并摆脱依赖石油出口收入的食利国家地位。另一方面，沙特还需要将本国经济融入全球金融市场，不仅作为投资来源地，还要将自身打造为投资目的地。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亲王还宣布，沙特的主权财富基金将接管“全球超过10%的投资能力”。
近年来，沙特阿拉伯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变革，但是却在实现其中部分雄心勃勃的财务目标的道路上步履蹒跚。该国仍在等待得到承诺的大量外国直接投资，与此同时，该国的外汇储备却因其发展计划而耗尽。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亲王提出的大部分光辉承诺——包括巨型的未来城市项目在内——仍未完成。尽管如此，沙特的试验最近又开始了重新定位经济的进程，因为该国的领导层已经意识到，该国基于石油资金的福利国家模式和基于性别的严格隔离模式已经不再可行。
这种认知带来了一种新的经济模式，它并不依赖于富有魅力的未来主义，而是依赖于一套更为传统、更具技术官僚性质的政策。新的经济模式不再通过现代化进程来赢得宣传，而是从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加强国内市场，其目标是鼓励债务推动的消费，并降低公民对国家的期望上限。沙特领导人正在寻求建立以服务业为驱动的经济，并模仿美国的方式创造消费主义，而减少公共支出、出售资产并抵御全球石油需求下降的浪潮等等情况，都将是这种根本性的转变的实际体现。尽管经历了新冠疫情和由此而来的、为期两年的油价波动，但是沙特政府仍然能够坚持这项高度自律的财政政策，而这项政策也使沙特为应对未来的经济挑战做好了准备。
政府的新政策
我们有时候很难认清沙特新经济政策的特征，因为该国仍然高度依赖石油，它在2020年的石油和天然气净出口，仍占该国出口总量的近70%。与此同时，出口总额仅占该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6%，这表明沙特拥有海湾地区最大国内消费市场地位的潜力。在这样的情况下，该国的油气收入占政府总预算的比重也从2016年的64%，下降至2020年的53%。
此外，新冠疫情的爆发促使沙特政府寻找创新方法来创收和减少支出。为应对2020年春季出现的油价暴跌，以及全球放弃化石燃料的长远目标，沙特的决策者们认识到，他们需要将经济转向新的方向，在这样的情况下，利雅得在2020年将增值税率从5%上调至15%，作为这项努力的内容之一，而这项举措使该国在2021年前9个月内的非石油收入增长超过了30%。目前，商品和服务税收产生了近700亿沙特里亚尔的收入，这相当于石油收入的一半。相比之下，政府在重大基础设施项目上的支出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
沙特的私营部门也在不断扩张，即使其基础设施非常薄弱。在连续7个季度的收缩之后，该国经济终于在2021年第二季度重新开始增长——当年上半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1.5%，石油部门以外的私营部门增长了7.5%。带来这种扩张的部分原因在于政府试图将医疗保健和教育等社会服务转向私营部门。目前，与海湾地区的大多数邻国相比，沙特公民在医疗保健上的自付费用更多。根据世界银行在2018年公布的数据，沙特政府承担了近60%的医疗保健支出，而这在海湾国家的标准中处于低下水平。
沙特政府的紧缩政策也延伸到了公共部门和军费开支的领域内。尽管出现了新冠疫情，沙特在公共部门的工资支出仍从2019年底的近5100亿里亚尔的高水平下降至2021年底的近4900亿里亚尔的水平。在军费开支方面，也从2019年的5400亿里亚尔下降至2021年底的4400亿里亚尔，而这也说明，也门战争之所以在近期出现逐渐缓和的态势，不仅仅来自政治和军事原因，也有财务原因的作用。
另一方面，女性开始在劳动力市场上发挥新的作用，并且在全国范围内获得经济流动的机会也有所增加。现在约有25%的沙特女性进入了劳动力市场，而在2018年，这一比例仅为15%，而其他人口群体也出现了类似的趋势——20-24岁的男性群体在劳动力市场内的参与率为55%，而在2018年，这项比率为40%。尽管求职者的失业率持续存在——约为11%，较“2030愿景”改革之前的状况，现在已有更多的沙特人在寻找工作。产生这项数字的部分原因在于沙特政府努力用沙特公民来取代外国劳工，同时还将某些工作岗位专门留给本国公民。尽管受到了新冠疫情的影响，但是这类计划仍然成功地发展了本国劳动力——自2020年年初以来，已有近60万名外国劳工离开了沙特。
最后，由于政府的鼓励，沙特人现在正通过借贷的方式来维持他们的生活模式，而不再是依赖国家补贴。最终，沙特在“2030愿景”中的部分目标——包括促进获得房地产贷款和发展金融服务行业等，鼓励了本国公民在本地的投资，并增加了在当地证券交易所内上市的公司数量。沙特人抓住了这个机会——沙特各大银行在2021年第一季度内以创纪录的467亿里亚尔推出了新的房地产贷款，这项数字高于前一年的312亿里亚尔。美国信用评级机构“标准普尔”预计，沙特的抵押贷款市场将会在未来两年内每年实现30%的增长。
沙特政府的下一项期待已久的措施，可能是将沙特电力公司私有化，此外还有利用太阳能和可再生能源满足该国至少30%的国内能源需求的尝试。如果这种转变得以发生，那么沙特王国很可能会看到独立能源生产商数量的增加，而各类可再生能源的市场竞争也将更加激烈。尽管对于习惯了能源低价的沙特人来说，这样的发展很难实现，但是它们将帮助该国达到在2060年之际实现零碳排放的目标。事实上，由于政府在最近降低了燃料补贴，沙特公民及居民都在为这种转变的出现做准备。
降低国家的作用
将上述所有因素考虑在内，这些不同的政策代表了沙特政治经济的重大转变。通过开发新的收入来源并将支出与油价波动脱钩，沙特正在为海湾地区保守的财政政策奠定新的基础。
尽管如此，像这类规模的转型绝对无法免受反对，我已在2016年提到，有两个挑战可能会阻碍沙特“2030愿景”的实现：一是在沙特官僚机构的顽固、统治家族和政治精英的既得利益作用下，相关改革步履蹒跚的可能性；二是专注于住房建设和旅游业的海湾房地产开发模式，可能会在沙特变得无效，因为利雅得并不是迪拜。沙特亲王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在2017年开展的反腐运动，以及他对政治异见人士的持续镇压行动，成功地压制了沙特国内任何反对经济改革的声音。尽管第二大挑战仍然存在，但它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沙特不需要跟随海湾小邻国的脚步，因为它拥有规模优势和不断增长的国内市场。
然而，今天却出现了一些新的挑战。尽管今天的沙特拥有一群渴望实现社会改革的年轻人群，他们愿意借贷并积极工作，以满足对其生活模式的期待，但是在10年之后，这一群体在步入中年后面临的经济负担之下——包括健康护理费用、儿童教育费用和债务成本，他们将会重新计算和考量。尽管上了年纪的居民不太可能走上街头举行抗议，但是他们也不太可能会去创新或冒险开办新的私营企业。在这样的情况下，沙特实现其渴望的经济转型的机会可谓寥寥无几。
尽管存在上述的风险，沙特政权却在过去5年内以惊人的方式去学习和适应。现任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已经平稳渡过了权力的交替期，现在，他正在收紧对国家的控制，甚至已经可以自如地将经济和能源方面的部分权力下放给其他人。面对扩大社会支出的巨大压力，该国维持了传统的严格财政政策，而这些不过是沙特新经济模式的粗略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