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的遗产:乌克兰战争重新定义俄罗斯情报机构

自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上台以来,作为旧时苏联情报机构(KGB)的替代机构的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一直是其最重视的部门。但是,随着乌克兰战争的爆发,这个部门正经历着重大变革。它慢慢地舍弃了旧时苏联的那些管理和统治的传统。此部门扩大了其针对记者、人权捍卫者甚至是安全和经济领域的精英们所实施的明确且直接镇压的任务范围。通过此,它已经转变为了类似于斯大林的秘密机构——内务人民委员部(NKVD)的那种统治模式。在俄罗斯记者安德烈·索尔达托夫(Andrei Soldatov)和伊琳娜·博罗根(Irina Borogan)发表在《外交事务》杂志上的文章中,他们对这种转变进行了描述。

2022年春天以来,俄罗斯社会队伍中新出现了一股可怕的打击力量。这股力量正在找寻那些反对入侵乌克兰的俄罗斯活动分子,将那些未经官方允许联系任何外国机构的政权反对者和普通公民扔进位于首都莫斯科的著名的列福尔托沃监狱(Lefortovo Prison)地牢。在苏联领导人斯大林时代,这座监狱就十分出名。因为这里面的囚犯深受酷刑的折磨,并且其中一些人还被处决。与此同时,专门关注俄罗斯边境的线人已经开始对那些试图离开或返回俄罗斯的俄罗斯公民展开调查。此外,即使有些人能够成功离开,但他们也并不安全。原因是,那些在国外公开对俄罗斯政权表达关注反对意见的那些人即使不在国内,他们也正在被调查。同时他们在俄罗斯的亲属也会受到骚扰。此外,那些从国外购买而不是使用俄罗斯制造的原材料和电子设备的公司也都开始遭受到俄罗斯安全部队实施的惩罚。

俄罗斯总统普京对乌克兰发动战争已经进入第7个月。在此背景之下,克里姆林宫的安全官僚机构发生了根本性转变。这转变主要是发生在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上。这个机构普京本人最重视和亲近的机构,为旧时苏联情报机构(KGB)的替代机构。在战争之初,克里姆林宫计划主要把乌克兰的联邦安全局当作一支特种作战部队,用以支持俄罗斯快速执行其入侵行动。根据计划安排,俄罗斯向乌克兰首都基辅发动坦克,以推翻乌克兰政权。同时,俄罗斯还在联邦安全局线人的布置下安装了另一些亲俄的坦克。这些线人他们将肩负着控制乌克兰的机动任务。这个任务被委托给外国的联邦安全局第5处,这个部门是安全局其他12个部门中唯一一个参与了备战阶段的部门。

然而这些计划无法成功实施。虽然如此,但普京决定为联邦安全局制定一个比之前更周全的替代计划。这个计划就是,通过同步他在乌克兰指挥的情报行动,领导俄罗斯在地方层面上的全面战斗。然后,安全局中的每一个部门都必须参与这场正在进行的战争中的任务。比如,关于在俄罗斯境内的镇压任务,目前由安全局的反恐部门、反情报部门和调查部门来负责。另一方面,联邦安全局的特种部队和陆军反情报部门则负责招募乌克兰特工。同时他们还要调查有关联邦安全局计划起诉的人员的相关档案。此外,该机构的线人目前也正在俄罗斯边境执行任务。至于经济安全部门,该部门被称为安全局中最腐败的部门,也已经被委以重任,即不妥协地、坚定地执行俄罗斯的新经济政策。

联邦安全局正在针对那些参与了目前当局认为十分可疑的活动的科学家、律师及其他俄罗斯人 (路透)

联邦安全局总部位于莫斯科卢比扬卡广场。安全局员工被告知需要为俄罗斯占领的乌克兰领土上服役3个月做准备(此举旨在重建当地的政治局势并确保当地当局完全服从于俄罗斯的新政权)。安全局目前正在迅速发生转变,并且愈发怀疑俄罗斯公民及其周围的环境。尽管联邦安全局已经成为了俄罗斯安全官僚机构的负责人,但是其内部发生的事情将会严重影响普京统治的性质。相对于其在过去几年主要担任的监视角色,现在联邦安全局已变成一个更强大的国家部门。不仅如此,还愈发暴力和残暴。该安全局不仅渗透到了俄罗斯当地社会、外交政策和军事档案的核心领域,目前还正在摆脱其苏联前身的统治模式。此外,该机构还向着更可怕的趋势发展。这个可怕的事情指的是,斯大林残暴的秘密警察机构——内务人民委员部(NKVD)及其在20世纪30年代进行的大规模政治清洗活动(旨在将其政敌驱逐出其国家范围)。此外,直到冷战初期(1945年二战结束后),斯大林还一直加强其对俄罗斯社会的铁腕统治。

卢比扬卡的“长臂”

观察到俄联邦安全局实施战略转变的迹象并不难,比如在对记者和政治反对派成员的策略方面。在过去,联邦安全局的工作仅限于对政府记者进行监视,促使他们离开本国。2020年夏天,俄罗斯《生意人报》日报报道军事新闻的记者伊万·萨夫罗诺夫因叛国罪被捕。当时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被捕是在向其他记者发出一个确切信息,即不要写敏感问题,也不要离开俄罗斯。此事发生一年后,许多俄罗斯记者实际上都被列入了“外国特工”的名单,但是他们却并未被逮捕。之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前往海外避难。尤其是在乌克兰战争开始时,他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俄罗斯。据了解,当时有数百位的俄罗斯记者和活动家逃离了家园。

伊万·萨弗罗诺夫 (欧洲通讯社)

然而,自2021年春天以来,联邦安全局一直在努力阻止这一波人员外流。在俄乌战争爆发2个月后,该机构让反对派政治家弗拉基米尔·卡拉·穆尔扎(Vladimir Kara Murza)重返本国。此人多年来一直在美国、欧洲和俄罗斯等地巡回,以推动制裁那些与普京关系密切的腐败商人。但自战争爆发以来,他担心克里姆林宫会阻止他回国,因此选择留在俄罗斯境外。2021年4月,卡拉·穆尔扎确实回到了莫斯科。他被允许入境,但只是被仓促关押了。并且直到现在,他还一直因为散布战争相关的虚假消息而备受折磨。2021年7月,另一位反对派政治家伊利亚·亚辛(Ilya Yashin)也因为类似的罪名而被捕入狱,他是最重要的反对派人物。紧接着2021年8月,著名的反对派阿列克谢·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也在自愿回国后被捕。

(半岛电视台)

从2022年5月开始,联邦安全局开始走访那些流亡者的家属,向他们传达俄罗斯政府准备迎会他们的信息。有报道称,那些在战争爆发时离开俄罗斯随后又回国的IT专家(这对应了上述所说的这些信息),他们被带到安全局总部,同时还接受了调查。俄罗斯当局认为,与其强迫他们离开俄罗斯,让他们可以在境外引起反对俄罗斯的运动,还不如将他们留在境内。而这是克里姆林宫自冷战初期以来就没有用过的方法。2021年3月,联邦安全局内部的安全部门以散布战争相关的虚假消息的罪名,对本文的作者之一(即安德烈·索尔达托夫)提起了诉讼。此罪名最高可判处10年监禁。俄罗斯政府冻结索尔达托夫在俄罗斯的银行账户,此外还发布了国际指令,以将其逮捕并驱逐出境。最近,不断有受到类似指控威胁的俄罗斯记者,并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逃离。而专门针对这些记者的案件则给他们仍在俄罗斯生活的亲属施加了更多的压力。

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参与了当局目前认为可疑的活动的俄罗斯科学家、律师及其他的人,联邦安全局同样正在对他们进行严厉的镇压。尽管此前,联邦安全局曾多次骚扰和虐待那些与西方研究机构合作的俄罗斯科学家,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但自战争开始以来,这个机构变本加厉。6月30日,安全局对新西伯利亚国立大学量子光学技术实验室主任德米特里·科尔克(Dmitri Kolker)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该机构指责他与中国分享俄罗斯的国家机密。但事实上,他只是为了分享经验而在中国举办了一系列讲座。但却因此被判犯下叛国罪。虽然科尔克在确诊4期胰腺癌(晚期癌症)后需要进行住院治疗,但是安全部门还是逮捕了他,并将其送往列福尔托沃监狱。而仅三天后,他就在监狱中去世。此事震惊到了许多俄罗斯人。然而,这类事件并不止一次。在科尔克被捕的前一天,联邦安全局逮捕了著名的人权律师德米特里·塔兰托夫,他曾为被指控叛国罪的记者萨弗罗诺夫进行辩护。很快,塔兰托夫发现自己被指控发布了战争相关的假新闻。

在俄罗斯,那些普通的经济各领域的工人也都没有逃脱来自于联邦安全部门的压力,比如俄罗斯的国家医疗保健系统。自2021年6月以来,通过与俄罗斯金融监管局进行合作,联邦安全局对俄罗斯各地医疗诊所使用了西方药物而非俄罗斯药物的处方进行了调查。这一行动对公众的说法是,防止“西方制药公司通过俄罗斯医生销售药物计划来消灭俄罗斯”。此外,比如在技术产品领域,克里姆林宫还要求联邦安全局调查那些“未”使用俄罗斯产品而使用西方产品的官僚机构官员。

除此之外,这些安全清洗活动最近开始触及到了俄罗斯精英本身,其中包括高级安全官员。2021年7月,内政部的三名知名将军因挪用公款而被逮捕。许多人认为,此事应该是在对内政部长本人发出一个信号,即要求他注意自己的行为。原因是在这个新的安全国家中,没有人是安全的。那些一系列的清洗活动针对的人并不只有一个,其中还包括前莫斯科省省长奥列格·米特沃尔(Oleg Mitvol),以及一位与政府中的自由派关系密切的俄罗斯著名经济学家弗拉基米尔·莫(Vladimir Mau)。同时他也是俄罗斯联邦总统国民经济与国家行政学院的负责人,这个学院是俄罗斯一个主要进行官僚培训和教育的机构。在弗拉基米尔·莫被软禁期间,米特沃尔也被投入监狱。这一系列事件激怒了莫斯科的金融精英。

弗拉基米尔·莫是俄罗斯的一位与政府中的自由派关系密切的著名经济学家,同时还是俄罗斯联邦总统国民经济与国家行政学院院长 (路透)

斯大林的遗产

联邦安全局的这个全新的重要角色严重引起了大家对普京政权的质疑。众所周知,在建立安全机构这一领域,普京多年来一直是以苏联传统为基础的,其中包括他曾工作了16年的苏联情报机构(KGB)的统治传统。普京在其任期内继续遵循苏联情报机构的模式是有其道理的。过去几十年间,苏联情报机构以其实力强大、组织紧凑和统治方式灵活等特点而著称。从工厂工人到芭蕾舞演员,安全局在监视着每一个人,虽然它也不希望在国家内部发生大规模的逮捕或政治清洗活动。相反的是,苏联情报机构采取了较为复杂的施加影响力和压力的一种形式,既能够使苏联人民屈服,还不需要采取大规模的暴力镇压措施。

另一方面,苏联情报机构是由后斯大林时代的政策所建立起来的。意思是这个机构并不是被一个垄断所有权力的单一领导人(如斯大林下属的秘密警察)所完全掌控,而是一个隶属于共产党政权的官僚机构。尽管这个情报机构几乎无处不在,但另一方面来说它同时也消失不见了。这是因为苏联情报人员不着军装,而更喜好灰色夹克。苏联情报机构还在公关、书籍和电影等领域投入了巨额资金,旨在将其宣传为俄罗斯文化水平最高、意识形态最高级的国家机构。与此同时,这也是当时唯一能打击腐败现象的国家机构。

在普京执政的前15年,他一直依靠着联邦安全局。但是他同时也试图将自己的这个安全局和苏联情报机构之间拉开距离。普京希望的是,这个安全部门能够成为他的紧急干预团队,从而为他在俄罗斯境内外的政治问题提供快速的解决方案。然而,联邦安全局却未能提醒他关于颜色革命爆发、莫斯科的示威活动以及最终于2014年在基辅爆发的广场革命等事件。由于这些事情,安全局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感到失望。因此,普京迅速改变策略。他并没有让安全局按照他的意愿迅速进行干预,而是修改并转变了该机构的职能。普京计划让联邦安全部发挥类似于苏联情报机构那样的职能,让其成为通过施压和骚扰俄罗斯各群体来维持政治稳定的工具。这些群体也包括统治精英自身。然而,普京最近的举动表明他再次转变其做法,而不再按照在整个1970年代和1980年代占主导地位的苏联情报机构模式来进行统治。这导致联邦安全局越来越像斯大林的秘密警察机构,即内务人民委员部。而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目标是试图对整个俄罗斯社会实现全面的、最严厉以及最广泛的控制。

亨里希·亚戈达(Genrikh Yagoda)(中)是被称为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斯大林秘密机构的负责人 (社交网站)

斯大林主义的这个人民委员部真正意义上是一个残酷的机构。该委员部是斯大林为监视庞大而复杂的苏联国家的所有部分而专门设计的,其中包括铁路网、俄罗斯的核计划以及在国外暗杀斯大林反对者等任务。此机构负责监督警察、间谍活动、政治镇压、古拉格(即苏联境内的监狱和劳改营网络)、建筑部门甚至是公共设施。为了在国内进行打击活动,该机构随后在全国建立了一个董事会网络,以处理需要庞大安全官僚机构来执行的无数个任务。

此外,内务人民委员部也获得了军事性质。委员部军官不仅身着军装,还能够获得军衔。此外,该委员部也拥有属于自己的军事单位,还配备坦克和飞机等重型武器。到1930年代末,战争即将爆发,斯大林命令俄罗斯进入军事戒备状态,同时他还成立了自己的安全官僚机构。在战争之初,其使馆部队就在苏联占领的波兰和波罗的海地区设立了军事营地,以揭发那些破坏者同时诱导特工来支持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开展了一次行动,以在战争结束时能够将那些曾逃离苏联的流亡者遣返回国。然而他们之后才被说服,然后重返家园,并最终进入了斯大林的集中营。通过这些手段以及其他手段,委员部被设计成政权的一个分支。这个机构不断地在与其政敌、国内外的前盟友,当然还有西方之间进行战斗。而让内务人民委员部保持如此强大的实力和威严的原因在于,它只听斯大林的命令,并不受共产党和苏维埃政府的管辖。

自乌克兰战争开始以来,普京迅速发展起来的“安全国家”模式似乎越来越接近其前任的斯大林主义模式。联邦安全局实现了军事化,重新招募营地,还实行了越来越野蛮和公开的策略。这种种行为表明,普京正在应用内务人民委员部模式。这个机构是一个由极权主义国家在二战及其暗示下自行建立起来的机构(在战争结束前后,这种残酷的苏联模式更适合采取冷战期间这个最谨慎的苏联情报机构所体现出来的更安静的政治方法)。那么,今天的克里姆林宫很可能着眼于一场持久战(在乌克兰抑或是在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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